后来灯花趴在床上,自己给自己做那种事。
她的牙齿逐渐脱落,咬合力愈来愈差,这让她真切地感觉自己也在“老掉”。“老掉”和“死掉”是同一个意思。
但她叼着床单流泪时,又感觉到新生的触手舌拼了命地舔舐。
这说明,她老掉的时候,还带了许多生命的冲动。她还有蓬勃的生命,但在这个时代算是“老掉了”。
再往后,她的臀变得丰润,腿变得更为修长。院长看了,又打算给灯花绑起来,吓得灯花从床上滚下来。
“您您您——您要收割我了吗?”
“什么收割。你这小姑娘家家的,脑子里都想的啥?”院长狠狠扇了灯花的屁股一巴掌,“你现在双腿算是新长出来的,哪里撑得住你现在的上身?绑起来帮你静养。”
灯花保证一定不乱跑,院长才收了手。实际上她还有一个目的没说出来:绑起来不方便晚上偷偷做那种事。
她以为院长知道,院长当然不知道。——这老女人都绝经多久了!
但她晚上开始做那种事的时候,发现自己与被绑起来没什么两样。
上身抖得像打摆子,下身一点反应也没有。
这不就是老掉了嘛。灯花想。
因此,在最后一次执行记忆重塑的时候,院长问她要不要留下什么东西。全留下也没问题,因为没人监察。
“全删掉吧,”灯花想了一下,从机器里爬出来,亲自在显示屏上戳了好几下,又钻回去躺好,“反正我也老掉了。”
院长沉默了一阵子,说:“好吧。我尊重你的意见。”
灯花听了,就知道院长想跟她打哈哈。
——当初军医也说“尊重”,但怎么给她变这么大了?
这群人专门说“尊重你的意见”,意思是“尊重你和我一样的意见”,其他的意见相当于没听到,所以无所谓尊不尊重。
于是灯花在机器里喊。不喊声音传不出去。
“您有什么想法就说吧!搞不好过阵子出来,我就不认识您了!”
忽然,她心里涌起一阵热潮。好像鼓起了此生仅有的勇气,又喊:“说真的,变成“鸟屙屎的”没什么不好吧!”
老太太沉吟的时间更久了,想了一下,觉得“鸟屙屎的”应该等于“傻x”。
“不好。没什么好的。末日已经结束了。我的确对一切形式的消失,对我们的消失着迷……但你是新生的。没有人生来就该是鸟屙屎的。”
她走到灯花身边,弹了一下她的脑袋。
“还有,以为我不知道你想说‘傻x’这个词吗?小姑娘家家的不学好。记住了,‘傻x’——反正你出来就不会再记得任何脏话了。”
关于末日有没有结束,什么是“形式的消失”,灯花想了很久也想不明白。她唯一能明白的就是“傻x”。
过了半天,她从机器里狼狈地爬出来,看见院长,开口就是:
“我怎么没有变成……”
她发现她当真忘记一切脏话了,除此之外,她还忘记了很多事。但忘掉那些东西并不如同忘记说脏话那样让她不爽。
“哼,说不出来了吧。”
院长手揣在兜里,眼里带着不怀好意的坏笑。灯花忽然觉得,这老太太也有像个孩子的一天,就好像自己发明的玩具被正确地用了出来。
“但我怎么还记得您呢?”
“你这不是废话吗?”老太太一瞪,“我又不是傻x。”
“哦!”
灯花开心得蹦起来。原来她忘掉的词叫傻x!
——这结果是脚板被老太戳了一拐杖,差点又要受一次记忆清除。
“算了。不管你了。”院长摇摇头,“全院耗时最长的疗程终于结束了……病房钥匙在你手上,休息好了就自己走吧。我不送你了。”
她抬头看着窗外的夕阳。
“我也该走啦。”
灯花觉得,像这样的老太,年轻的时候一定很美,比现在的灯花还要美。
但这种事情不会出现在历史上。等这件事死掉了,老太也就要死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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灯花最后一次去找院长的时候,带了一篮子苹果。
“院长呢?”她好不容易在大楼里找到一个活人。
“死啦!你快走吧!”
“死了?”
“死啦!你这妮子咋不相信呢?”那人挥挥自己的手,“闻闻,上面还有她的血腥味呢!”
灯花当然不相信。于是一路踅摸到院长室门口,那地方现在多了一窝兔子,蹦上来想抢她的苹果,灯花一脚给它们蹬跑了。
“院长?您最近咋样,我带了……”
院长老太婆坐在她的办公桌前面,手上握着手枪,太阳穴上碎了个极大的洞,能清楚地从这头看到那头。她的眼角弯着,嘴角也弯着,看起来是在笑,但她太老了,以致于显得是在哭。
灯花想,在死前还能笑,真是有极强大的幽默感。另外,灯花拿了苹果,院长就去世了,应了一句俗语,不可以说不是某种黑色幽默。
在办公桌上还有一封信。说是信,其实就是一张皱巴巴的纸。
信的落款处原来写着:“致灯花小姑娘”,后来用很重的黑墨水划掉,用血写了:“致世界”。
“
致世界:
澡称冯了个福。
此致。
敬礼。
又:
灯花姑娘,你性子太柔。此话极好用。你的福不是谁都能澡。善用。我去也。
”
每个人都觉得院长性子温柔善良,连灯花也没想到她会骂澡你冯了个福。
灯花觉得这封信是写给她的,但她并不十分确定。如果不是写给她的,拿走就相当于偷死人东西,相当于盗墓,这可是重罪!
于是她将苹果放下,为院长合上眼。也说了一句:“我去也。”就离开了院长的棺材。
她从院长室里走出来时,带着一个全新的、干净的身体。墓室在她背后关上门,并且永远不会再打开。
还有很多和她一样的人一并跟着走出来,她们和灯花一样都失掉了过往。看见了屁/y一样的太阳,惊呼:“原来老天也干了!”,就坐在地上大喊大叫,开始发晴。
这时候,几个医护人员一齐把医院的玻璃大门卸下来,分工扛着,高喊:“一斤玻璃两块三毛五!”,冲进垃圾回收站,在垃圾堆里开始做那种事。
看到这一场景,灯花忽然想通了那个后来变成私人医生的军医说的“死掉了”。
这个世界所有的东西都在失去过往。还有一些东西在失去现在。
过去的意义死掉了,现在的意义就会开始死掉。现在的意义死掉,这个人就死掉了。
——战后,这个死掉了就变成了“消失”。
在她新记忆的开始处,死掉了两个医生。一个医生变成了傻x,因此死掉了;一个医生脑袋多了个洞,也变成了傻x,因此也死掉。
想到这个,灯花怕极了,连跑带撞地钻进为奉仕形分配的临时公寓,将身上所有地方用玩具堵满,浑身颤抖。
新生的肉体拥有非常强的视觉表现力。惨叫摄人,挣扎有力,如果见过活鱼在岸上蹦跶,就能理解这种画面。
——那时候,满大街都是这样的活鱼在街上蹦跶。
后来她发现,那种事情做太多,脑子会烧坏,也会变成一个傻x。
她不怕死,但怕“死掉了”,更怕变成一个傻x死掉。
这种恐惧一直留到了今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