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亡与吃饭喝水并无差别。
已经死过一次的程航如此说道。
当生活来到某个不可避免的节点，产生绝望、产生厌倦的对象，会在刹那间从具体的人事物转移向生活本身。
啊——活着好没意思。
啊——总感觉好空虚。
在经过一遍又一遍的重新审视之后，便会得出自己的人生毫无意义，并且现在、未来也将依旧如此的结论。
“而我当初就是依靠这种结论，作出了自己的选择。”
派出所的调解室里，程航坐在长桌的左侧，满眼都是诚恳地向对面的警官叙述着自己的心路历程，本来他只是来交待一下刚刚在便利店里所目击到的事情，但直到不愿与他说话的夏安晴被批评教育并放走之后，他也依旧在这里喋喋不休。
“我大概算是听明白了...”坐在对面的年轻警察有些尴尬地挠了挠后脑勺，紧接着拿起了一摞文件。
“你的案子在这一带挺有名的，毕竟也就是个小地方，什么人都不难找。”
听到这些消息，程航只是挑了挑眉，并没有多说什么。
“不过啊，最后居然是以这样一种方式找到的...怎么说呢，我也感觉很惊讶。”警官时不时地撇向程航的面部，观察着他的情绪，但都没有得到他想要的回应。
许久，他才从牙缝间挤出了一句话，而这，也是余下人生中他们所说过的最后一句话。
“想要自杀的心情...还有吗？”
程航的头低下又抬起，犹豫了一会，眼神中才缓缓流出了坚定。
他摇了摇头。
...
...
“你今晚先到妈妈那里去睡一晚，明天早上他就会从外地回来，到时候我带你去见他。”
在等待了接近两个小时后，程航的母亲开车来到了派出所的门前，五年的时间过去，她的脸上明显憔悴了不少，但还是像之前那样，维持着一个体面的打扮。
车内弥漫着香氛的气味，程航坐在后座，透过窗户打量着窗外的夜景。
“自从那一晚上你从家里跑出去之后，什么消息都没有了...不过事到如今我也不打算问了，回来就好。”
听着母亲在前座的唠叨，程航的心里没有一点波澜。
“泽若最近怎么样。”
“她很好。”母亲抛来一句简短的回答，仿佛妹妹的近况与后座上这个哥哥全然无关，车窗外斑斓的霓虹光晕悄然投射在程航脸上，为他平添了几分难以言喻的苍白。
“还在和王老师联系吗？”
母亲握着方向盘的手明显地颤抖了一下，随后她果断地一打方向盘，将车停在了路畔，她扭过头，盯着程航的眼睛，三番五次地开口想要说些什么，但不知怎的，那些已经到了嘴边的话，却又被通通压了回去。
她扭过头去，抹了抹眼睛，重新将车打着，这一路上，母亲没有再回过头，她只是直直地看着前方。
程航完全可以理解母亲的举动，这并非反常，在异世界旅行的途中，他的脑中预演过无数次这个场面，深知此等糟心之事，一笔带过才是最好的结局，她步步前行，她偶然回首，一切都和他的猜测一模一样。
但就是如此，正因为自己的出现，让一切迎来了变数。
程航的心沉重了下来。
“王老师搬走了。”母亲的嗓音传来，听不出波澜的情绪，只有字里行间那不易察觉的颤抖。
...
...
推开门，程航感觉到鼻子痒痒的，气味是记忆的一部分，毫无疑问，这个家中还留存着他所熟悉的味道，即便他曾经坚定的认为自己已经不再属于这里。
“泽若...泽若！”母亲朝着一间紧闭的房门喊了两声。
“可能是睡着了...上了高中就这样，老是锁着门。”她走到泽若的门口，对着程航说道，语气中带着一丝无奈。
“嗯，哦...”
程航并未太过在意，他转而将目光投向客厅电视下方那一堆相框，似乎在寻找着什么。回想起老爸常回家的那些日子，一家人总爱记录下日常生活的点滴，将这些照片冲洗出来，整齐地摆放在电视下方。
他步履轻盈地迈向那一堆相框，十分自然地从中拾起一个，轻轻握在手中。时间如潮水般冲刷着这个家在程航记忆中的一切，将它们逐一雕琢成陌生的轮廓，然而，在这电视柜上，时间仿佛被悄然冻结，定格在了五年前的光景，未曾再有新的照片加入。
“好了，时间不早了，你还是早点去休息吧。”母亲似乎察觉到了什么，连忙走到程航身边，用身体轻轻挡住了他的视线，将程航领到了自己房间的门口。
尽管十分的短暂，但程航还是看清楚了，那些过往的记述中，早就已经没有了自己的地方，仿佛他从来没有存在过一样。
躺在床上，房间里先前的装饰已经被更换，唯独天花板上那一片难以铲除的贴画，依旧固执地留存着。
“谁？”但就在程航打算闭上眼睛的时候，门外一阵不寻常的响动吸引了他的注意。
他腾得一下从床上跳了起来，下意识地摸向自己的腰间。
“啊...这已经不是异世界了。”
程航蹑手蹑脚地走到了门边，确保自己没有发出任何声音，他将耳朵轻轻靠在门上，耳边随即传来一阵隐约可闻的低语，而他当然知道这是什么声音。
“泽若？”他敲了敲门，只见门外叮呤咣啷响了两声，忽然安静了下来。
程航推开了门，自己的妹妹就站在门外，穿着睡衣，表情扭捏地看向另一边，五年过去，当初的小女孩已经出落的亭亭玉立，俊俏的五官和年轻时的母亲如出一辙。
“老哥...”
“你长大了好多...”程航一时间有点不知所措，憋了好一会才抛出这么一句话，出乎意料的是，泽若居然自己先哭了出来，泪水顺着妹妹的脸庞，啪嗒啪嗒地滴落在地上。
她猛地扑进程航的怀里，肩膀随着情绪的波动而微微颤抖，泣不成声，泪水浸湿了程航的衣襟。泽若的声音哽咽，断断续续地呢喃着什么，但大多十分模糊，唯有四个字最能听得最清楚。
“我好想你。”
程航刹那间觉得胸口仿佛被一块巨石压着，透不过气来，他愣愣地站在原地，过了许久，他才从这突如其来的冲击中回过神来，但随即，他的面容被深深的悲哀所笼罩。他缓缓垂下的双手，终究还是没能鼓起勇气去拥抱面前的泽若。
“泽若...泽若...”他失落地呼唤着妹妹的名字。
“为什么，要说出这么残忍的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