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炎热，窗外的蝉鸣不止，真是聒噪。
凉止盯着玻璃窗发呆。他有些心烦，数学课永远是那么无聊，多想喝上一口冰镇可乐。他的心思早已飞到校外的小卖部了。
“凉止—”数学老师的尾音拖得很长，“你回答一下这道题目！”
凉止看向黑板，粉笔写着“cos105°+sin15°=”，好像要用一个三角函数的公式才能解出来。
糟糕，怎么想都想不起来。
凉止一动不动，双手服帖地挨着校服裤缝，瞪大眼睛，试图蒙混过关。
课堂陷入了沉默，连那几只蝉都不叫了，班级同学灼热的目光让教室急剧升温，凉止的汗从额头密密麻麻地冒出。
数学老师咂了咂嘴，“我刚讲过这个公式，你到底听没听课！”
凉止感觉心脏越出胸膛，顺着食道滑走，卡在咽喉。一句话也说不出。
好想……好想喝冰镇可乐，330ml的百事或者可口，兑上冰柜里割下的冰块，也许就能降温了吧。紧张或是炎热，都会让凉止的大脑离开这个星球，无法思考。
等凉止回过神来，他已经站在教室外了。他右手抓着数学练习册，左手握着黑色水笔，笔帽夹在其中一页。
我刚刚是在写题吗？难道……数学老师并没有批评我？
凉止的记忆经常会断片，所以他有时候会分不清想象与现实的界限。
正当凉止努力回忆时，数学老师走出了教室。
数学老师兼任凉止班级的班主任，自然训斥学生的底气最足，他走近凉止的身边，看着凉止翻开的那一页，用教室里都能听见的声音喊道：“我们都学到三角函数了，要我告诉你几遍！”
凉止吓了一跳，仔细看了看练习册的标题。
黑色粗体写的“集合”。
“你再学习这么不认真，我就叫你家长来。”数学老师扶住眼镜框，先前它差点因为激动掉到地上。
“不要！”凉止几乎本能地咆哮，数学老师的身体都有点不知所措了。他想不到，凉止小小的身体里，竟然可以爆发出如此巨大的声压。
可转瞬间，凉止又像泄了气的充气人偶，变回从前那个温顺、软弱、面对同学欺负也不敢还手的凉止。
“对不起，对不起，”凉止带着哭腔道歉，“我以后一定认真学习，别叫我的家长来学校。”
数学老师本想发怒，怪凉止竟敢吼他，但想到放学后自己还和女友有个约会，要是把凉止单独留堂，自己也抽不开身。
他和穗子都期待这次约会很久了，不能让一个问题学生搞黄了。
“我可以不叫家长，但是下次就不会手下留情了。”
凉止悬着的心终于落地了。
凉止跟妈妈住在公寓。即使身边的阿姨亲戚都很默契地不提起那个词，凉止也知道，自己生活在一个单亲家庭。
那是凉止六岁的时候。爸爸闯进屋子，和妈妈大吵一架。小凉止躲在卧室门后，透过门缝看着屋外激烈的争斗，过了好一会儿，大门被推开，又来了一个女人，然后，妈妈的身体瘫软在地上，那个女人挽着爸爸的手臂出门了。门砰的一声关上了。
小凉止泪眼汪汪，跑出房间，抱着妈妈。
分不清是他抱着妈妈，还是妈妈抱着他。
他们的抽泣声像断断续续演奏的乐章，眼泪无声地流淌。
从此以后，凉止再也不提爸爸。也不想与任何人亲近，除了妈妈。
来到长雅高中后，凉止不合群的性格受到了排挤。
一天，班上的桐司和几个高年级的学生把他堵在厕所门口，逼着他喊他们爸爸。凉止紧闭嘴唇，嘴巴周围的皮肤因为用力而发青。他一个字也不说。
拳头啊，脚掌啊，对着凉止的肚子、脸皮猛烈打击。凉止缩着脑袋，想象自己是一只乌龟，缩进壳里，意识游离出身体。于是，凉止惊讶地发现，他回神时，尽管自己身上青一块紫一块，但那些人都不见了，那个难熬的时间过去了。
他开始喜欢这种游离的感觉。
隔三差五，凉止依旧会被教训一番。不过，他早就不怕了，甚至连班主任也不愿再告诉，默默忍下就好了。
反正也不是特别难受。
凉止的双肩感到酸痛，他快速把钥匙插进锁孔，打开门，飞一般地前往沙发，将书包甩到软垫上，随后打开冰箱，搜索出可口可乐，拉开易拉环，咕噜咕噜地往嘴里灌。
碳酸饮料刺激着牙床和舌头，让凉止又酥又麻。
和学校的生活截然不同，这才是凉止的快乐生活。
冷静一会，他坐到电脑桌前。
妈妈还没回家，最近总是在加班，有时甚至一天都见不到人，但妈妈不在家时会留好饭菜，只要凉止稍稍加热一下就行。
晚点吃吧，估计妈妈不会回家了，不如先看看那个……
凉止打开搜索引擎，键入“碳酸汽水杀人魔”，在搜索框下的第三个就是他要找的内容。他看了眼发布信息的账号，曦阳新闻，很大的新闻媒体呢。这更勾起了凉止的好奇心，他想看看新闻口中的“碳酸汽水杀人魔”是怎么样的一个人。
据报道，在紫罗兰街道、正马大街和花市街区交接地界，发现了一个女高中生尸体。警方初步判断，作案的嫌疑人应该为附近的高中生，大概就来自长雅中学、味美中学和小谷道中学的其中一所。
凉止饶有兴致地浏览。
案件受到社会广泛关注。主要原因是在C市，湖泊、湿地、海洋匮乏的城市，死者是溺死的—被碳酸可乐生生溺亡的！
很难想象这样一个变态杀人狂就隐藏在我们的学生之中，市民希望警方早日侦破此案，抓住嫌疑人，让祖国的花朵免遭毒手。
凉止关掉了页面。还有些文字没看，不过都是些不打紧的文字，其余媒体报道之类的，他关心的“碳酸汽水杀人魔”已经差不多看完了。
奇怪，新闻竟然没有更新，几天前就是这个论述，现在又车轱辘话来回说，看来是案件陷入停滞了。
凉止捏住铝罐，将剩余的可乐一饮而尽。
没什么味道，最后几口可乐的气跑掉了，像在喝甜水。
可乐嘛，不管是罐装还是瓶装，不管是加冰还是不加冰，不管是热得冒汗还是吹着空调，都是第一口最好喝。
就像溺死在可乐里，第一口呛鼻，后面意识就越来越模糊，反而归于平淡了。
易拉罐被捏扁了，露出深V状的领口，凉止做出投篮的姿势，对准客厅的垃圾桶，罐子旋转翻滚，在空中划出一道完美的弧线，球进了。
凉止没有欢呼，而是低着眉，似乎在思考什么重要的事情。
被可乐溺死，应该很快乐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