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雨天，脚踝开始疼痛。
水好像没有在屋外下着，而是在关节里下着。
高野来到一间竹屋前。屋顶的瓦片缺了几块，雨除了顺着屋檐跌落，还可以直接噼里啪啦地打在门后的水泥地面。
高野敲了敲门。
等了很久，只有雨点猛击的声音。
“喂，有人在吗？”
瓢泼的大雨快让他整个人泡进水池。
算了，等不到了。
高野转头，准备离开。
这时，门环发出摇铃般的声响。
“哎呦，老了，腿脚不方便，”高野回头看去，是一个面容瘦削，骨架突出的爷爷，“刚刚找雨伞，腿又痛又疼，这下雨天真要人命。”
眼前的男人裤脚湿透，似乎是专为了某件事而来。
男人向前一步，开门见山，“是桐司的爷爷吗？”
“是。”
长长的、钝钝的话语像并不锋利的刀片，割开每个人脆弱的神经。
进了竹屋内院，左侧是一小块种菜的菜园，青色的葱和韭菜显示出生机勃勃的模样，右侧是一个竹条编织的篱笆墙，方形区域的中间养了几只灰色的鸭子，它们都湿漉漉的，毛发紧贴身体。
“坐吧。”
男人拉着旁边的凳子，坐到桐司爷爷的对面。
“是为了桐司死亡的事吧？”
男人坚定地点头。
“那天放学后，桐司就没再回来。后来穿着警服的人来找我，我才知道桐司已经死了。桐司的爸妈都在车祸中去世了，一直是我带大的，他要什么，我都会去满足，不想他像孤儿一样缺爱。没想到，还是出了这种事。”
说着说着，桐司爷爷的眼中出现了一层水膜。
“都怪我，都怪我，怪我太纵容桐司了，他才会遇上这种事。”爷爷的话语渐渐凝滞，阻塞在咽喉。
“老人家，这不是你的错，是那个杀人犯的错。”高野安慰道。
爷爷用手抹了抹眼泪，低头说道：“桐司他们，在学校欺负同学，好几个都被报复了。”他缓缓起身，对着后面的一排木柜翻翻找找。
很快，一本皱皱的笔记本放在了高野的面前。
高野翻开扉页，米黄色的纸张有些发霉，中间有黑色的笔迹，写着什么东西，高野慢慢解开折痕，发现那是一个他熟悉的名字：凉止。
凉止的笔记本在桐司家。
“这小子，还偷拿人家的笔记本，要是早发现，我绝不会让他干这种事，也许，他就不会死了。”
高野用鼻子呼出一口长气。
离开桐司家的时候，雨已经停了。
高野在竹篱前望着嘎嘎叫的鸭子，喂了它们一把小米。
小米纷纷扬扬地飞落，最远到靠墙的沙堆。
该结束了。
到凉止家门前时，外面的车流抽象成彩色的曲线，一束一束地穿过街道。
凉止，回头吧，你还有从深渊里出来的机会，你才不到十六岁，你的人生不该变成那样—充满血与暴力。
是晴子开的门。
高野一进门，就呼唤凉止的名字。一声又一声的凉止像浪花，打湿在房子的棱角。
“他不在家。”
高野不信，凉止怎么会让晴子一个人在家，晴子，晴子就是新藤加慧，晴子明明是鬼魂！
他肯定中了某种幻术，也可能是压力太大，总之，凉止这个时间还能去哪呢？
他一定在家。
“凉止，我知道你躲在家里的角落，不肯见我。那你听着，桐司的爷爷已经变成孤孤单单的一个人了，还有其他的人，他们的父母都变成孤孤单单的人了。求你了，别再杀人了。想想你的妈妈……她的在天之灵，也不希望你变成这样的。”
晴子天真地问：“您真的想见到凉止吗？”
高野坚定地点头。
他知道，晴子说出这话，是测试他的胆量，测试他对于生活下去的渴望程度，也许见到凉止后，他再也走不出这间房子，但他必须这么做。
他必须去拯救这个世界，拯救这个孩子。
他的脚步实实地落在地板，每一声都是对灵魂敲击叩问。
洗手池前，高野听到了塑胶水管里降落的水声。面前的门虚掩着，里面的顶灯打开到最亮，连贴着花纹的磨砂玻璃门也变成黄色。
晴子缓缓开门，门咯吱的声音像是在询问他是否决定看见凉止。
是的。
高野目不转睛地盯着那扇玻璃门后的一切，等待它们慢慢显露出来。
洗手池的白瓷边，现出一个站立着的男人。门轴转动得十分顺滑，男人的身形—整个上下半身，除了头—都在他的视野里了。
衣服的大小还有款式，似乎都和那天见到凉止时一样。
高野迫不及待地想看到凉止的表情。
杀人时怎样的冷漠才配得上这一张稚气未脱的脸。
门停止了。顶到墙壁的边缘，被吸附住了。
眼前出现了一片深红色的海洋，蓄在洗手池里，没有任何可能流动的迹象。凉止的头埋进深红的死水，像是在练习水中憋气。
高野慢慢靠近。
他走到洗手台前，一只手正好能搭在凉止的肩膀。手感有些怪异，肩膀毫无肉体的触感。
高野拉着肩膀，把凉止抽离水面。
凉止的面目溃烂，皮肤像是被腐蚀了一样，没有呼吸。
凉止死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