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知韫家虽非大富大贵,本应也算小康,但自其父许文康生意失败欠下巨额债务后,加之他妈妈只是个饭店的服务员,每月工资除了要缴水电费,还有许知韫的学杂费,日常开销,这日子就变得困难了起来。
所幸许知韫较为懂事,成绩也是十分优异,学业上不用家里担心。这便是许母唯一的念想。
她其实一直知晓许知韫的“秘密”,医生告知她,许知韫这是典型的“女性假两性畸形”,须得等到十岁左右才能进行手术,年龄太小是做不了的。
于是她便等啊等,等来了许文康欠了六百五十万的好消息。
亦等来了家徒四壁。
这些年来,许母始终在攒钱,仅凭她在饭店那微薄的薪水。
她无暇去兼职,孩子尚在读书,丈夫整日酗酒,邻里曾劝诫过她,让她舍弃,带着孩子开启全新的生活,可她难以做到。
眷眷往昔时,忆此断人肠。
许文康曾是那般出色的父亲,亦曾是那般深爱着她的人。
…………
许知韫放学回家后,远远便看见许文康正抱着酒瓶子,大喇喇靠坐在自家门边,两腿大大地张着。
想来又是喝醉了,许知韫皱了皱眉,进门时,还是不住地问了一句:“你又去哪儿了,大半个月没个人影。”
没有回应。
“我妈呢?”
“她———在哪哪里……我怎么知……知道?”许文康脸色通红,舌头打着结,声音迟缓,眼神迷离而空洞:“你……你也别闲着,再去给我买一瓶过来。”
许文康晃了晃手中的酒瓶子。
“没钱。”
许文康听得此言,眼睛霎时鼓了起来,盯着许知韫,一句话也不说,却好似想到些什么,整个人又萎靡了下去。
许知韫懒得跟他交流,去了厨房准备蒸饭。
在他备菜的时候,听见了开门的声音,还不待他洗手出去迎接妈妈,便听见“啪”的一声异响,许知韫赶忙冲出去,便见到妈妈单手捂着脸,另一只手提着一盒小蛋糕。
“杨慧娟,现……现在家里啥子情况你不,不晓得吗!”许文康气得脸色涨红,脖领青筋毕露,身体因喝了酒微微颤抖着:“老子欠了几百万,你还有钱买蛋糕,你不管老子了,啊?!”
他愈发激动,说着便上前狠推了许母一把,许母顿时跌坐在地,蛋糕也翻洒出来,滚落一地。
许知韫眼见情况不对,心下焦急,快步冲了过去,护住妈妈,大声吼道:“许文康你发啥子神经!”
许母又惊又怒,声音带着愠怒和颤抖:“今天是你娃娃十四岁生日,我买个蛋糕咋个了,日子你爱过过,不过你就爬出去。”
许文康闻言怒发冲冠,气得面色发紫,紧握着拳头便冲了过来,许知韫再也忍不住,回身一拳往许文康面门打去,许文康硬受了这一拳,却不曾其想手上的动作却未能停下,狠命抓起许知韫的衣领,微微俯身,另一只手死抱住他的大腿,狠狠往底下一掼,许知韫失了重心,心霎时慌乱一拍,想要反抗,却是于事无补,一个成年男子发起疯来,他哪里挡得住?
许知韫只觉得失重一瞬,便感到一阵剧烈的疼痛从背部瞬间蔓延至全身,仿佛每一根骨头都被重新排列了位置。眼前闪过一阵眩晕,整个世界都在旋转。
这时许文康好似清醒了些,眼神闪烁着,往后退了两步,便跌跌撞撞地跑出门去,不知去向。
许母悲愤交加,一边抽噎着扶起许知韫,一边唾骂着许文康。
“幺儿,咱们不受这气,等他回来,我就跟他离婚,跟他离婚,咱们自己过哈。”
许母柔声安慰。
许知韫什么也没说,倚靠着母亲,静静地坐在那里,眼睑低垂,仿佛被一层无形的阴霾所笼罩。眼神中透露出深深的疲惫和无奈。
“没事的妈妈,我们会好起来的,”好一会,许知韫才缓缓站起身,出言安慰道,
“是是是,对头,会好起来的,”许母脸色泛白,眼中有着淡淡的哀伤。
许知韫强挤出一个笑容:“先吃饭吧,我还没炒菜呢,”
说着,便去了厨房,他不经意间低头,桌边静静躺着妈妈买的蛋糕,破碎不堪,在地上滚了一圈,又被人踩了一脚,像被人厌弃的破布娃娃。依稀可见是淡粉色,许知韫把蛋糕抠了起来,放了一小块在嘴里,入口甜腻,有一股草莓香精味。
这是他十四岁的生日礼物。
他说,谢谢妈妈。
…………
自那以后许久许久的日子里,许文康再也没有回过家,如同人间蒸发一般,许知韫已将他当成了半个死人。
许母愈发沉默寡言,许知韫依稀记得她曾是个很开朗,很温柔的好妈妈,父亲也曾是不苟言笑,慈爱的好父亲。为什么现下日子过成了这样呢?
他从书中找不到答案。
而时间也不会为他驻足,生活终归是要继续的。
他在华雨中学“勤屎皇”的名号愈发响亮,以至于季珂瑶都说笑道:“小云子,你一天天都吃些什么啊,怎么那么能拉?”
许知韫满头黑线:“我吃你了行不行,我一看见你就想上厕所,我这个外号全都是因为你!”
“你说的对,圣上说一我哪敢说二啊。”季珂瑶丝毫不落下风:“那微臣便先行退下了。”
说罢,便嗤嗤地笑着跑开了。
季珂瑶依旧不明白那么可爱的一个女孩子,怎么如此毒舌。
指缝太宽,时间太瘦,日子一天天过去,中考即将临近。令许知韫诧异地是,他的同桌秦亮,竟能将这三年的初中生涯睡过去。
同学们在读书上课的时候,他在睡觉,同学们在玩耍的时候,他在睡觉,同学们在睡觉的时候,他在奋力熬夜。
秦亮睡觉的时候最好不要打呼噜,这便是许知韫对他唯一的祈盼。
中考那天,杨慧娟为此特意告了假。早早地起床,给许知韫买了根油条,煎了两个鸡蛋。亲自送了许知韫到校门口,然后便等着他的儿子振旅而归。
在考试的那几个日子里,许知韫过上了像小皇帝般地生活,称得上是天子居未央,妾侍卷衣裳。
这般光景最多持续三天,便是再也不复返了。许知韫夜里躺在床上万分感慨。
窗户微敞,凉风幽幽,诉说着夏夜的秘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