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知韫意识混沌,眼前一片模糊。只听见同学的议论和女生的惊叫声。
那一刻许知韫想死的心都有了。
陈嘉乐远远望见,快步冲了过来,扒开人群。背起许知韫就往医务室冲去。
“醒一醒,许知韫,别睡!”陈嘉乐喘着粗气,一边跑一边焦急吼道:“许知韫你醒醒啊!!”
背后传来有气无力的声音:“我是晕倒了……又不是中弹了。”
“我现在好些了,你把我放下来吧。”
“你现在能不能别整这死出?”陈嘉乐有些愤怒:“有没有事需要医生来判定,你还没这资格!”
“嗯,知道了,放我下来吧。”
“你是听不懂人话么?”陈嘉乐脸色阴翳,声音低沉且克制。
“前面那棵树那里你给我放下来,我不能去医务室。”许知韫心下有些慌闷,依旧固执己见。
“这样吧,我给我妈打电话,她送我去医院。”
陈嘉乐闻言,这才放慢脚步,许知韫趁机挣扎着跳下来,蹲坐在路边:“……你衣服……我不是故意的……”
陈嘉乐环顾周身,这才发现,他今早穿的白色T恤,后腰处已是一片鲜红。
他整个人直接愣在了当场,一句话也说不出,仿佛被施了定身法一般,神色凝重。
他死死盯着许知韫,声音颤抖:“你胃肠炎这么严重么?”
许知韫面色逐渐涨红,支支吾吾:“万一是痔疮呢……”
谁家痔疮出血量这么大啊……陈嘉乐扶额。
杨慧娟到学校的时候,陈嘉乐和许知韫已经在校门口等着了,由于穿着迷彩服,血色并不明显,所以倒也没用衣服将下身围住。
“阿姨好!我是许知韫的舍友。”陈嘉乐突然开朗,惹得许知韫神色怪异。
杨慧娟连忙热情回应:“啊,同学好,实在是麻烦你了,我这刚好带了干净的换洗衣服,你快拿回去换上。”
许母眼神敏锐,一眼便注意到了陈嘉乐后背的异样。
“不用了阿姨,您快带他去医院吧。人最要紧。”陈嘉乐道。
杨慧娟感激地点了点头,便带着许知韫去往医院。
陈嘉乐则是站在校门口,久久没有挪动脚步,他回味着刚才背许知韫时后背那绵软的感觉,神色怪异。
许知韫什么时候这么胖了?
…………
医院里消毒水特有的气味让许知韫皱了皱眉。许母带着他一路询问,去了医院的洗澡间,简单清洁,换了身干净衣服后便去挂了号,开始各项检查。
最后一项检查的检查室里,那医生姐姐束着高马尾,戴着口罩,只露出一双漂亮的杏仁眼。
许知韫躺在床上,就那么静静地看着她,看着她忙碌,看着她准备各种检测仪器,看着她慢慢走过来,声音甜美地说道:
“裤子脱一下。”
许知韫:“??”
等忙活完,拿到各项诊断报告,已近傍晚。
而令许知韫感到有些不安的是,妈妈一直没有将诊断报告给她看,而是直接去问了门诊医生。并且只留得她和医生在诊疗室,将许知韫关在了门外。
哪有看病不让病人进去的道理?
许知韫嘟囔着,随意在走廊找了块看似干净的地方,瘫坐了下来,眯着眼开始打瞌睡。
睡梦间,他仿佛回到了过去。
有儿时飞扬着五彩风筝的天空。
有牙牙学语时母亲清浅的微笑。
有尚在襁褓时父亲温暖的怀抱。
有他曾经拥有的完整幸福的家。
“幺儿,幺儿,韫韫……”杨慧娟托住了许知韫因瞌睡而一点一点的小脑袋。
许知韫正沉浸在美好的回忆中,忽然听到有人在喊他。他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看到母亲站在面前,脸上带着复杂的表情。
“走,我们回家。”母亲轻轻地说道。
许知韫点点头。
回家路上,公交车里只剩下他们母子二人,许知韫望着车外因夜幕渐深而逐渐亮起的点点灯光,有些怅然。
“妈,我会死吗?”许知韫将头轻轻靠在杨慧娟的肩上,声音有些哽咽:“我一直都晓得,我是怪胎对不对?别人都能正常发育我不得行,别人都可以站起屙尿我也不得行!”
“从小我屁股就多个口子,天天内裤换的比哪个都勤!”许知韫再也承受不住,大颗大颗的眼泪自面颊上滑落,洇湿迷彩色的领口。
他其实是不常哭的。
他这次不在乎司机能不能听见,不在乎旁人异样的目光,只想寻求一个答案。
他已经等待了太久!
杨慧娟亦是满面愁容,默默地流着泪,却仍是什么也没说,到县城的车站后,拉着许知韫走了好长好长一段路,直到了自家门口,方才怯生生开口道:
“幺儿,你想不想……做女生?”
许知韫带着红肿的双眸和满脸的泪痕,整个人直接石化当场。
“你在讲啥子?”
在这宁静的夜晚,杨慧娟挨着屋檐,缓缓坐下,眼神迷离,似在寻找着某段遥远的记忆。
“当年我怀了你,产检说你有点问题,让我重新再生一个,我舍不得。医生说你有问题的时候我都崩溃了,你晓不晓得?”杨慧娟泪流满面。自顾自地说着,像是在说一个无关于她的故事。
“医生说你年龄太小做不得手术,让我等,我就等啊等,等到了你爸爸把家产败光………当年你爸爸非要把你当男的养,不准让我告诉你,不然就要跟我离婚。还说不用做手术,就这个样子。都怪我都怪我!!是我害了你……”
“我对不起你啊……娃娃……”杨慧娟大声哭泣,朝许知韫忏悔。
许知韫许久之后方才回过神来,内心五味杂陈,思绪万千。只能故作轻松地安慰母亲:
“没得事啊,又不是啥子绝症。只要我们好好的就行了撒。”
接着便是一阵窒息般地沉默。
许知韫实在是想不出什么安慰的话了,事实上,他自己内心亦是不知所措,一片茫然。
许母突然一把将许知韫紧紧抱住,头靠在许知韫的脖颈,在他耳边低声呢喃:
“幺儿啊……我的儿……”
许知韫怔然,却是伸手环住妈妈,轻拍着妈妈的背。
月明星稀,唯余檐下二人。
今既不如昔,后当不如今。
…………
当时只道是寻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