笃笃。
门开了，荀可见来人是齐风，有点意外。
“什么风把你给吹来了？”
“太阳风。”齐风闪进门，“开个热点，借点流量我下个动画。”
“啊？”
荀可疑惑，还是给他开了，旋即躺下，双脚朝门。这时齐风才看明白他这是在瑜伽垫上做运动，边上手机还在放教程。
“帮我把门抵一下。”
“啊？哦。”齐风照做，背靠着门。
宿舍门是不让锁的，轻则被骂，重则上报学工处。
对这种尽职尽责的行为，大家常常是不吝夸赞的：“学工处是你爹啊这也报那也报！”
齐风忽然感觉他俩这体位，不是，体态方位有点微妙，便没话找话道：“你这......这几天一直在沉淀？”
“其实是这几个月，呼—”荀可换右腿拉伸，“一个月瘦十五斤，怎么样，要不要加入？”
齐风看看这寝室，又想到这周边好几个寝室——举哑铃做俯卧撑跳绳——再看看自己那圆滚滚的“小”肚子，笑道：“算了，高三不减肥，何况我这可是财富。”
他又看了眼下载进度，已经下好一集了，点进一看，妈*，糊成团了！他这才意识到自己没调画质。
“猪鼻了唉真的是.......”齐风懊恼，同时也为那浪费的流量的在天之灵祈祷。
门外忽然平地一声惊雷：“查寝了各回各寝室了！不要串寝！你哪个班的？”
“那天杀的喊丧又来了！”齐风看着还有好长一截的下载进度，怒骂。
“我先回了，平板放......放这个柜里，我一会来拿。”
齐风匆匆地走了。
深夜不知道多少点，宿管已经睡了，过道上一片寂静。偶有几个还有亮光的寝室传来几声呼叫。彻夜学习？不，仔细看，你会发现那光在闪，那呼喊中常有父母相伴。
齐风探个脑袋，左看右看，确认安全无误后，做贼似的一溜烟跑进荀可的寝室，受伤还拿本崭新的英语书。
他刚进门，屋内几人瞬间抬头，同时赶紧熄屏。
“是我。”
几人于是回归原状，有几个还得责怪他打断了自己的操作，这种责怪一般就是“我刚刚那局打得又菜又烂”的另一种说法。
看着那频率不一的闪光、亲生父母的对抗以及自己手中夹着平板的英语书，齐风不禁感慨：在市重，大家都有事做，真好。
以防万一他又看了眼下载的情况，确认无误后当即走人。
不过，他并不是要回自己的寝室。事实上，甚至连下载的动画片也不单是他自己看。《败犬》第一集再神，看多了也麻，但安利给其他人还是效果不错的，独乐乐不如众乐乐嘛。
至于为什么只看第一集却得下俩视频，那就得唠唠越来越SM的B站了。
直走、拐、再直走——到了。不用担心阿姨刷怪就是好，大道当中走。
监控？就是保安这个点也下班了吧。
还在门外齐风就能听到里边的喧哗声，开门一瞧，呵，真是热闹。
最显眼的是宁光，此刻他正在个另两个人争论。
“可以！怎么不可以？”宁光声音大得生怕阿姨睡太好了，“我们班可以来10个人，你们俩班——八班九班，各来5、6个，这就是20多个了，绝逼有代表性了吧！”
却见另两个人连连否认：“不行，没法！首先不说人齐不齐，就是有这么多人，谁敢挑头？你吗？”
“我就我，我怎么不可以？”
“嘁。”
看样子谈崩了啊，齐风想，悄无声息地把英语书放在宁光的寝室桌子上。
宁光不说话了，脑袋别向厕所。
一人再次开口了，这次语气缓和：“我们班，9班还有你们班，拢共太少了，再找一个班吧！”
宁光转头向门，这时他才看到默默进门的的齐风，心下一喜，快步上前，握住齐风茫然无措的双手，拉到那两人面前，眉开眼笑地介绍：“你对，太对了，人就是太少——这不就来了吗！来给你们俩介绍一下：这位是齐风同志，3班的。齐风，这两位分别是8班和9班的同志代表。”
边说还边搭上几人的肩，一股子五六十年代的革命电影味。
齐风十分自然地亲切地握住了两人的手，分别道声“你好”。
就这样，伟大的革命友谊在不言中形成了。在如此浓烈的氛围中，旁边那两个戴耳机做作业的都变成了破译谍报的电报员。
“别站着了，都坐，来。”宁光边说还边去搬凳子，就差倒茶了。齐风心想也亏得这间寝是基本上都是半走读，凳子够折腾。
“有什么安排？”齐风问道，无缝融入情景之中。
“行动方针是：‘人多势众，和平提议，保证安全’。”宁光说。
窗外的蝉子吱吱地叫着，那是大鸣的前兆。
“提议？”齐风重复这个词，心下思量着什么，手指在指甲上摩挲着。
宁光解释道：“计划是这样的：由我和其他几人为代表，先写学校规定的申请书，校方通过当然皆大欢喜，但大概率是不能的。”
8班代表接道：“若不同意，那么就以宁光的10班为首，我们班和9班接次向校长请愿。”
“嗯......”齐风抿了一口不存在的茶，点点头，又说：“人数会不会太少？而且，如果校方还是不同意怎么办，我们还有其他办法吗？”
8班和9班的代表面面相觑，半晌，9班代表才说：“我和8班代表也在担忧这个，如果三个班都行不通，反而让同学们陷入不利之地，那不如换......”
“不如再加一个班——你们班！一个不行再找两个！”宁光猛然锤墙。
“吱——”
蝉子突然鸣叫得大声起来，谁也不好再说话了。
半晌，鸣声消退，夜的寂静再次笼罩，屋内唯听笔尖的刷刷声以及远处夜莺与蛙的合奏。
“宁光，”齐风缓缓道，“你也清楚你这是孤注一掷。”
宁光没有回话，只是坐在桌子上，静静地看着窗外。
这时，齐风方才想起自己还不知道今晚上搞这些是为了要求什么。于是他向那两人发问。
“是高温假。”9班代表回答道。
“哦哦。”
“你们文科班肯定也是这样：补课提前开学空调低能，食堂只留几个三个窗口，又加上连日高温，难受真的。这一段时间大家基本上都没有怎么学，上课都都是人来了脑没来，脑子来了也启动不了。”8班代表抱怨——事实上是陈述道。
“是这样。上次我去办公室报作业，那里边的老师基本上都在说课上不走。”齐风赞同道，“但是，我还是不认为咱们这个所谓的提交申请书还是其他像你们计划的请愿有什么太大的作用。老实说，咱们搞这茬的标准结局就是：把我们几个牵头的拎出来单独批评，做深刻思想教育，再用档案相要挟，以及其他丰富的手段——总之就是要你承认自己学习态度不端正老是抱怨环境之类的，然后再让你做一个可能是全校通报之类的东西保住台面。
“像去年，你们应该知道，当时说要搞补课，一开始只是优质班搞，后头逐渐演变为全年级搞了，有个勇士拿自己手机，上午给教体局打电话，下午就被校长拉去开批评大会了，还是私下的，班主任还写了封保证书在那。”
“你说那么一大堆最后不就是怂了嘛，不想搞了嘛，对不对？”宁光忽然语气尖锐地说。
“不是，啧，我的意思是我现在看明白了：学校所在乎的根本上只有一个那就是升学率，什么体能素质品德修养，都是放屁。你要能考清华北大还不是得把你留着想办法给你抹档案？至于最大多数的普通学生的意见，那都不重要。只是市重作为一个公立学校，这方面的程序还得摆着。你开玩笑说说两句人家就笑笑，真想反应什么啊别说什么搞几十人请愿了，打电话都得让你好好喝一壶，写检查、做反思！——前车之鉴嘛！
“我的意思是咱们，不，你的那个想法太冒进了，太危险了，成功率低不说，连开个头都难！你们真有信心召集，不说多了，十个人吗？”
两位代表面面相觑。
“很明显不能吧。高温假咱是要争取的，但是方法得换，真的。”齐风苦口婆心。
“那你告诉我怎么办？还有什么办法去搞高温假？”
“不是说校长要来吗？到时候召集几个人一起去跟他反应嘛，找个他身边没有老师的时候。”
“哼呵，你还不知道？”宁光口气嘲弄，“校长昨晚上就来了，只是他只去了一个优质班。”
“啊？那他们优质班的没反应情况吗？”
“说了，怎么没说，校长给的回复是‘坚持坚持，九月份就凉快了’。班主任还在旁边附和呢。”
齐风沉默了，窗外彻底没有了生命的鸣叫，仿佛天地间除了死寂便只剩下了纸上的刷刷声。
良久，齐风才开口：“燥他冯了个冰的。”
所有人都沉默了，静静地看着“电报员”伏案奋笔疾书的模样，共感他们的肩酸腰疼和背痛以及无时不刻的眼疲劳。
齐风忽然感觉挺累的。但他并没有消沉太久，因为这种情况经常发生。他终于想起今晚的目的。
他抽出夹在崭新英语书里的平板，感受着心情值的逐渐恢复。
旋即，他带着期待的语气号召：“算了，想他*的那么多干什么，没屁用。来来来看动画，今晚上专门下起的。”
这时那两位“电报员”也终于写完了他们的作业，一听此话兴致勃勃地问下了啥。
“看了就知道了，来来来搬凳子，挤拢一点，好就这样。”
“接下来的片段请一秒也不要眨眼，这可是神番，真的。”
“......”
于是寂静又被欢笑的安静给代替，今夜那临时的和短命的激情亦被商品化的娱乐快感所代替。
既然为不公而发声的心愿与计划注定是竹篮打水一场空，那又何必考虑那么多呢？
含着奶嘴做梦，也不失为一种享受嘛，对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