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毫无疑问，你是一位优秀的女性，但并不在我的射程之内。”
面对魔女跳脱的问题，伊恩绅士地回答。
准确来说，是想如此绅士地回答。
但他的嘴唇不受控制地蠕动，哪怕把手覆在嘴巴之上，用手死命地掐住咽喉，违背本人意愿的音符清晰地、流畅地吐出。
“高贵的紫发，雍容的华裙，精致的小脸蛋，胜过雪的白皙肌肤，简直就是神明钟爱的造物。
“布妮儿小姐只存在于这片天空之下，只有在虚构的易碎幻梦中，才能完美地将让人心动的元素融合。
“你的身体是那么的娇小，偏偏又有着激起我内心欲望的饱满。
“娇软撑起洛丽塔服饰的忧郁，黑色羽翼下隆起丰润的弧度，简直无法忍受。
“我清楚地知道这只是一场空梦，但正因为是飞翔在现实之外，才滋长出我的冲动吧……”
伊恩的心境很糟糕。
前段时间就有一种预感，他的心，似乎缺少了某种重要的事物。
眼前的世界，只有寂静的死亡是真正的真实。
其余的一切，诸如成为祸斗过着苦难生活，深入时渊与魔物厮杀……
一切的一切，都是虚假的事实。
祸斗也好，指挥官巴尔扎克也好，魔女布妮儿也好，他所经历的一切，他所遇到的事物，都是由程序模拟，终将化作泡影的梦境。
不需要在意它们的感受，不需要在意它们的死活。
因为他们没有人格。
所以我才会对她产生那些奇怪的想法。
伊恩在心底为自己辩解。
布妮儿只是一个NPC，是搭载着最先进AI的NPC。
伊恩从没有将她视作同等的存在，内心自然少了平等的尊重。
其实不单是眼前的魔女，哪怕是整个城市的秩序，在城市中平凡生活的人们，在伊恩的心里，都是虚假的幻象罢了。
可是内心被解剖，赤裸裸地暴露在空气当中，还是令他有些许赧然。
在伊恩要说出更糟糕的发言之时，魔女却打断了他的吟唱。
“呵呵，请暂停一下，其实我想知道的是，成为魔女的同伴的感受如何？”
魔女浅浅地笑着，似乎丝毫不介意伊恩的失态。
伊恩被诺基亚的力量控制，脱口而出：“能遇到你或许……”
“还是算了，有一种要伤心的预感呢，这个问题的答案，还是留到未来吧。”
布妮儿眨巴着眼，闪烁的璀璨星瞳，瞳孔之中，那深邃如宇宙的斑斓，宛若磁石般，将伊恩的目光吞噬。
……
在伊恩平复心情之后，再度纠缠起娇小的魔女。
实诚的魔女小姐有问必答，他不愿放过打探情报的机会。
时间悄然流逝。
在布妮儿绽放出今天的第五十二次笑容后，这场交谈即将迎来尾声。
“你的问题都要比你身上的伤疤还要多了。”
魔女操控着紫色惑雾，幻化成舒适的椅子，与伊恩面对面落座。
“总共回答了二十六个问题，是不是稍微弥补你了呢？”布妮儿揪着手指计算。
伊恩愣神，魔女竟然仍惦记着没有办法帮他成为自由民的事情。
他说道：“嗯，谢谢，已经足够了。”
已经足够了，是告别的时候了。
“布妮儿。”伊恩的语气变得柔和，仿佛面前的魔女是脆弱的玻璃艺术品。
“我在。”
“你，是时脉之魔女吗？”
“时脉之魔女？”布妮儿颇为苦恼地揉捏眉心，伊恩的小问题似乎引起了她的不适，“城市的人是这样称呼我的。”
她认真道：“但我不喜欢，我是布妮儿，以后不要再用那个称呼叫我了，好吗？”
“布妮儿。”伊恩从善如流。
“我在。”少女绽放出第五十三次笑容。
“再见了。”伊恩站起身，将插在灰烬土地中的武器拔出，“还有，你的委托，我会尽力。”
布妮儿也站起身，绕着伊恩转圈，落落大方地欣赏男人健壮的身体。
“需要伤口吗？”她忽然询问道。
“嗯？”
“与这个家伙战斗，就算是你也不可能全身而退吧。”
她说的是迷宫主，这个大家伙一直安静地待在不远处。
伊恩明白布妮儿的意思，若是自己不做伪装，难免惹人怀疑，留下一些伤口，能更好地掩人耳目。
“需要帮忙吗？”布妮儿又询问了一次，“在自己的身上开口，很难受吧，不如让我来帮你。”
魔女小姐所展现的态度十分良好，简直能评比祸斗伊恩的年度最佳伙伴。
但伊恩无法放心，他总能在布妮儿的笑容中，捕捉到戏弄的影子。
魔女潜藏着喜欢作弄人的黑暗面，想起不久前的真心话风波，伊恩头皮发麻。
伊恩谢绝：“我自己来就好。”
尘埃落定，已经没有逗留的需要了。
“……那我就先走了。”伊恩收回了粘在魔女身上的目光，“还有，谢谢你。”
布妮儿的声音有些雀跃：“不、用、谢，毕竟，我们是同伙呀。”
“嗯。”
告别之后，伊恩离开了时渊的深层。
至于更深处的秘密，魔女与他约定，事成之后，放任他自由进入。
……
时渊的第三十二层。
一望无际的大沙海之中，与灼热的黄金格格不入的大片乌黑格外引人瞩目。
魔法使分为四个小组，在结界的四角维持仪式法阵的稳定，庞大的魔力遵从众多老练魔法使的引导，神圣的结界将整个临时驻地笼罩。
令行禁止的军团将此层的魔物清剿大半，开辟临时据点休整。
就在军团张设的结界的不远处，躲在沙丘背后的伊恩鬼鬼祟祟地眺望。
伊恩的职业是魔武者，他不止一次地庆幸自己选择了这个职业。
魔武者由八成的武者以及两成的魔法构成。
尽管能掌握的魔法能力有限且威力不足，但泛用性极为出众的增益、辅助魔法，不知道为他带来多少帮助。
在增益法术的加持下，伊恩得以在远处窥探军团营地的情况。
骑兵、重甲步兵、刀斧守卫……
军团的构成向来复杂，这与游戏的职业设定脱不开干系。
伊恩默默记下不同部队的方位，分析出营地实力的薄弱处。
虽说一起行动，但军团和他从来不是同一阵营。
伊恩很清楚这一点。
“就这样走过去，巴尔扎克会挖苦我、嘲笑我，然后热情地驱使我再次投入战斗。
“可是不得不回去，唉……”
微微叹息，像人工水池的金鱼吐出的气泡，没有意义又转瞬即逝。
“自由民，布妮儿，缇娅……”
若想摆脱受人操控的境地，就必须成为自由民。
晋升自由民，是每一个祸斗的梦想。
一般而言，祸斗有两种获得自由的途径。
其中一条，积攒足够的贡献点，即可成为自由民。
剩下一条，则是幸运地被某位城市权贵看上，由权贵向城市缴纳赎身费后，获得祸斗的所有权。
严格来说，第二种方式并不是成为自由民，而是成为了一个自由的奴隶。
绝大部分的祸斗追求的未来，是靠贡献点为自己赎身。
但这只是一个谎言。
一个祸斗要成为自由民，需要十万贡献点。
参与大型的出击活动，像是与辅助军团清扫时渊的中层，一般能得到数百点，实力出众的立功者甚至能拿到上千点。
听起来十万点不是一个遥不可及的目标吧，只需要数百次就能实现。
在死亡率为近三分之一的行动中生存数百次。
更别提这样的活动是特例，寻常的日子里，祸斗只能自己深入时渊，献出一条胳膊或是一条大腿，得到寥寥的几十点贡献点。
城市保留了一丝渺茫的希望，时渊的魔物毫不留情地将之粉碎。
成为自由民，只是一个梦幻的温床。
城市营造的温暖幻梦，仅仅是减缓祸斗步入绝望的麻痹剂。
无法生还，终究是针对弱者。
但伊恩是强者，能正面对抗的迷宫主的强者。
狂暴的凶兽，恶意的罪徒，恣意挥舞巨大异形武器的恶械，只需要不到一个月，就能收集到十万贡献点。
前提是没有城市的特殊对待。
与一般的祸斗不同，名为‘恶械’的囚徒，贡献点的上限是……
五百。
很可怜的数值。
上限是五百，达到十万的可能性，是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