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西沉，晚霞烧火。
伊恩和媞娅并肩走出庄严壮丽的裁决之所。
因为同伴的腿长问题，套着镣铐的伊恩放缓了脚步。
“结束了呢。”他感慨道。
媞娅附和道：“嗯，结束了。”
伊恩询问道：“那个鸟枪，你是怎么说动他的？那个家伙有点卖力的，连我都擦了把汗。”
“第四席让给他，十年。”少女平静地说道。
“这样。”
伊恩闻弦歌而知雅意，渡零鸟枪的目标是成为城市的第一，虽然不知道缘由，但这是他的夙愿。
可惜人的天赋不会因为意志而转移，任他如何努力也无法突破S级。
于是渡零鸟枪想通了，与其提升自己不如贬低他人，他开始不择手段地向上爬。
代行之塔的内部有谣言，数年前，第五席会员的下位，与当时的第六席渡零鸟枪有很大的关联。
显然媞娅也是用第四席的地位作为交换，才换取到渡零鸟枪的帮助。
伊恩担忧道：“莱格里斯家族没有反对吗？”
莱格里斯，其实就是媞娅出身的家族。
家族在少女的身上倾注了大量资源将她送上A级。
老家主卸任第四席主宰的地位让媞娅继任。
莱格里斯家族，将再现荣光的最后希望，全部压在天赋卓绝的少女身上。
“很多人在吵，我杀了几个，大家也就同意了。”
包裹纯净白丝的小腿迈出节奏轻柔的步伐，与嘴上的恶毒宛若天秤的两端。
“等等，你是杀神吗？！”伊恩吓了一跳，扯住自顾自走向前的少女。
“怎么了？”
“这不是很过分吗？莱格里斯家族应该帮了你挺多的吧。”
“他们是假的呀。”媞娅眨了眨无感情的眼眸，“只有我们是真的，伊恩忘记了吗？”
伊恩明白她的意思。
卡琳西亚不是异世界，它是一款虚拟现实游戏里的一座城市。
看似鲜活的生命，本质上是一串代码，与他时常猎杀的魔物并没有区别。
作为游戏玩家，伊恩曾因为一只鸡屠戮了整个村子，也曾开着抢来的车驰骋在人行道上。
如果只是单纯的游戏，作为玩家的伊恩可以毫无负担地成为，一个冷血无情罪无可赦的坏蛋。
NPC是虚拟的生命，所以NPC的命不是命。
“有些过激了。”伊恩评价道，说不出更严厉的说辞。
他想了想补充道：“以后要注意，胡乱行动会引发麻烦。”
“伊恩觉得我错了？”媞娅抬起头问道。
尽管伊恩想要义正词严，AI的命也是命，但叩问本心，在道德上谴责少女又相当勉强。
因为他是人，在作为人类的立场上，媞娅只是在玩电子游戏，有什么过错呢？
好烦！
伊恩总觉得怪怪的，又找不到宣泄的出口。
他凝视着少女白皙可人的脸庞。
脸蛋小小的，白里透红的肌肤似乎又嫩又弹，文静而精致的五官，一张引人犯罪的脸。
一张冰冷的、死去的脸，像是没有生命的雕像。
漠然、呆滞、冷血……
少女古井无波的面孔似乎藏着极为复杂的情绪。
说起来，离邂逅媞娅只过了几天，伊恩连她是怎样的人都不太清楚。
反复斟酌后，伊恩轻声说道：
“我们的目标是回到现实，不免需要其他人的帮助，得道多助失道寡助，乱来可是会付出代价的。”
“得道多助……失道寡助……”
媞娅思索了一阵，乖巧道：“既然你这么说，以后我会和你商量。”
少女迈出步子，带着伊恩朝代行之塔而去。
两人漫步在窄小的巷道，脚下是素雅的灰青色石阶。
夕阳的残光透过繁密的云，印在卡琳西亚的街道上。
正是市民们结束一日的劳作，升起炊火之时。
炎热的天，晚霞的习习微风也夹带了温热，这是女神的吹息吗？
一阵连绵的风，带来了城市的声音，小贩的叫卖声、市民的交流声、牲畜的蹄子踏在地砖上的哒哒声。
看来他们离集市不远了。
舒适的风拂过袅袅炊烟，灰青石阶上的影子摇曳，舒适的风拂过矮楼，吹乱了少女的纯白发丝。
伊恩被少女头上一晃一晃的白花宽檐帽吸引。
他好奇地问道：“怎么换帽子了？”
“之前的坏掉了。”媞娅的脚步一顿，很快又恢复正常。
“伊恩觉得怎么样？”
她背着手，微微前倾身体，一副少女俏皮的青春姿态。
“挺好的，很适合你。”
“美丽？还是漂亮？”
伊恩吹捧道：“硬要说的话，应该是青春无敌美丽吧。”
“唔……”
两人又走出一段距离，转过拐角来到街头。
一大群人围在一起，有挎着菜篮的妇女，有背着行囊的行商，有衣衫被汗水浸湿的工人……
人群热烈地议论着，爆发出一阵又一阵的声浪。
众人的中间是数根高耸的木桩，被铰链固定在基座上。
木桩的高度足有七八米，得扬起头才能看清它的顶端。
逆着光向上望去，木桩的尖端插着圆滚滚的东西。
人的头颅！
血液顺着木桩流下，在阳光的烘烤下变成黑色的纹路。
其中的一颗头还很新鲜，是不久之前才挂上去的。
伊恩的目光定格在那颗头颅上。
他认识那颗头的主人。
奥利弗·西蒙，落魄贵族西蒙的次子。
一个平凡又软弱的青年。
青年还有个身份，曾与伊恩并肩作战的祸斗，纲首蚁。
上午的时候，在审判中唯一为恶械辩解的证人。
伊恩怔怔出神，不知道溢满内心的是何种感情。
惋惜？愤怒？亦或是悲伤？他也会因NPC的死亡而受到影响吗？
想起了在祸斗集中营和纲首蚁聊天的时候，瘦弱的青年自豪地谈论家族。
想起了清剿时渊开始前，纲首蚁立下flag浑然不知的样子。
过往的记忆像是走马灯，一幕幕闪过最终停在庄严的殿堂，纲首蚁鼓起勇气逆势而为的样子。
“伊恩，伊恩……”
媞娅柔声呼唤道。
不知不觉间，少女贴近伊恩的怀中，离真正的接触只剩一个拳头的宽度。
媞娅的手掌覆盖在伊恩的心脏上。
“生气了吗？”她问道。
“为什么要生气？一个NPC而已。”
“生气了吧，这里跳得好快。”
少女温热的吐息扑在伊恩的胸口，痒痒的。
“别闹了，我才没有生气。”伊恩攥住在胸膛上乱来的小手。
“是啊，不需要生气，全部都是假的。”媞娅走出半步，小小乳鸽投入宽敞温暖的怀抱中。
“只有我和伊恩是真的。”
少女的小脑袋枕在伊恩的胸膛上，宽檐帽上的洁白小花摇曳，低垂的眼帘下，眼波荡漾起如梦似幻的绯色爱心。
“这样就好了。”
“伊恩只需要我就好了。”
媞娅的低声呢喃被风吹散，
“其他的东西，不需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