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雨了。
密集的雨滴打在粗糙的石砖地板。
明明不久前还是大晴天。
这款死亡游戏只有在这种地方才像是一个正常的游戏。
如同那些粗制滥造，打磨不充分便火急火燎上线的游戏一般，天气系统突出一个潦草。
换个场景，或是屏幕忽地闪烁一下，呼吸间天气就变了。
伊恩步履蹒跚，缓缓走在雨天下的街道。
他的左腿完全废掉了，失去了一条腿最基本的功能。
听说使用教会的赎罪券能交换到救赎，也就是奥法王口中的‘光神愈疗术’。
唯有被女神祝福过的信徒能够使用的高级治疗神术。
不过伊恩是用不着光神愈疗术的，他的职业：迷宫主，本身就具备不合常理的自我修复能力。
像是前些日子，时渊的硕果之间中的宝石果树。
面对神秘的代行之塔第七席，伊恩一度陷入濒死，但迷宫主的自愈能力生生把他从死亡的边缘救回。
虽然在地表上无法获得时渊的加持，但区区一条左腿，只需休养一两日，就完全不是问题。
因为下雨频繁的缘故，卡琳西亚的建筑通常会设计凸起的屋檐，供往来的行人避雨。
伊恩走入连贯成长蛇的民居屋檐下，被风儿吹斜的雨水还是飞溅过来。
继续向前走。
他刚刚从奥法王的小据点走出，尚未消化掉老人透露的消息。
“今日，莱格里斯家族已不复存在。”
莱格里斯，发生什么事了？
这时，系统的好友面板闪烁。
打开聊天框。
【好友：缇娅·莱格里斯 的新消息】
【缇娅：家里，人走完了。】
【伊恩：怎么了？再说清楚一些。】
【缇娅：他们都走了，现在只剩我们了。】
【伊恩：走了？还是死了？去了哪里？】
【缇娅：不重要，只要伊恩和我，就够了，只要伊恩就足够了……】
【伊恩：我马上回去。】
匆匆关闭了聊天面板。
伊恩忽然失去了迈出下一步的勇气。
搞砸了吗？
他心生自责。
明明他不是优柔寡断的人，消极的负面思绪仍是一个接一个蹦出来。
如果不是为了救他，缇娅就不会和奥法王对上，莱格里斯家族也不会突遭横祸。
如果说奥法王现在还有什么企图，那就是把恶械揪出来碾碎吧。
缇娅那家伙，原本能走得更远，是自己……
心情低沉的时候，他习惯刷一些搞怪的短视频放松。
于是掏了掏口袋。
确实有一个手机，不过是连不上网的读心诺基亚。
除此之外，还有一枚红宝石戒指和小闪送的护符。
红宝石戒指原本是突击者雷奇的战利品，后被盗贼矮人窃走，最后落到伊恩的手中。
与魔女柔软的手掌上样式几乎一样的戒指。
戒指传来令人心悸的波动。
渡过一丝魔力。
红宝石的光芒反而黯淡了几分，但其中的气息却更恐怖。
熟悉而令人亲近的感觉。
随着注入的魔力总量的增加，红宝石的光芒彻底消失，变成了一块色泽灰败的石头。
那种熟悉的感觉愈发明显。
同类的气息。
魔物的气息，强大的魔物霸主的气息。
于是伊恩把八成的魔力注入到戒指中。
咔嚓。
一声微不可闻的脆响。
宝石的外壳出现蜘蛛网般的裂纹。
咔嚓咔嚓。
幽绿的光自裂纹中挤出。
外壳破碎开来，露出了一颗瘦了一圈的绿宝石。
绿宝石戒指静静躺在伊恩的手心，不经意间泄露出时渊的腐臭气味。
比对了戒指的大小，伊恩把它套在左手的无名指上。
对准被乌云拦住的太阳，绿宝石的光芒像是初春细雨后嫩叶上滚动的水珠。
蕴含着生命的力量。
迷宫主的力量。
……
回到莱格里斯的宅邸，静悄悄地。
就连这几日来时刻窥视着宅邸的眼睛也少了许多。
庭院的植株因多日无人打理，被雨水滋润的枝叶野蛮生长，盖住了往来的道路。
中央的精巧喷泉吐出浑浊的水流，下方的圆盘水池被飘散的枯叶弄得一团糟。
“哇——哇——”
宅邸的屋檐下，不祥的乌鸦发出凄凉的嘶哑。
偌大的庄园，一个人影也不见。
其实几天前就是这般光景了，仆人早已跑光，剩下三两个忠于家族的老人而已。
伊恩推开主宅的大门，房里黑漆漆的，看不清的角落里似藏着污秽的事物。
没开灯。
仰起头，平日绽放明亮的豪华吊灯不见了踪影。
房里也没有人。
现在快是用餐的时间，厨房却弥漫着狼藉的腥臭。
大厅里更是一股挥之不去的血腥味。
阶梯之下，数滩尚未干涸的血泊，以及两具被寒冰尖刺贯穿的躯体。
冻结的眼眸中，残留着燃烧的怒火。
伊恩跨上台阶，阶梯的拐角，插着昂贵花卉的大花瓶被推倒，摔在地上。
瓶中水自瓶口汩汩流出。
来到了二楼，家主的豪华卧室门前。
敲门，默数三声后推门而入。
白发的少女穿着居家的蓝白连衣裙，坐在床上翻阅魔法典籍。
一只脚藏着印花被子里，另一只调皮地在空气中晃动。
轻薄透肉的白色丝袜紧密贴合腿部线条，勾勒出少女腿部的纤细线条，细腻如瓷的肌肤与白丝袜的纯净交相辉映。
紧致的软肉压在床铺上，像是摊开的水豆腐。
明明只是个没长个的短腿，穿上一层天鹅绒的编织物，双腿反而在视觉上变得修长和可口。
注意到伊恩的到来，媞娅放下手中的书册《连萝莉绑架犯都能学会的中级魔法》。
左手相当自然地把盖住一条腿的被子掀开。
伊恩来到床边，大大方方坐在地板上。
“伊恩的脚，怎么了？”少女轻声问道。
伊恩一进门就带来了一股烤肉的香气，媞娅想不注意到都难。
“被奥法版的十万伏特命中，没什么大碍，歇息两天HP就满了。”
“十万伏特？”
“你这家伙真的没有童年啊，小时候到底在干嘛。”
“学剑。”
“不会真的是大小姐吧，现代贵族？我还以为只是都市传说。”
媞娅没有正面回应，纤细如柳条的手臂伸到脑后，解下束起高马尾的发带。
雪白的长发如同被释放的雪山，雪崩倾泻而下，流淌在她如玉的肩头。
一阵风穿过半掩的窗棂。
恣意流淌的长发随风轻舞，俏皮地拂过脸颊。
她双手敞开，呈‘十’字躺在柔软的床铺上。
过了片刻。
房间里只剩下少女平缓的呼吸声，以及伊恩翻动书本的沙沙声。
“呼……呼……”
媞娅睡着了。
优质的睡眠质量，符合14岁的倒头就睡。
雨一直在下，不止是天空的乌云，伊恩的心里也下起了遗憾的雨。
清爽的雨，失去温度的阳光。
雨持续到夜晚，天完全暗了下来。
莱格里斯的庄园漆黑一片，唯有宅邸二楼的某个房间亮起了一如既往的灯光。
少女踢开被子，左手揉了揉惺忪的睡眼。
“伊恩。”
意识不清醒间发出了撒娇似的呼唤。
听多了少女冰冷冷的声调，偶尔听到糖浆般甜腻的软音，伊恩倒是觉得新奇。
他没有急着搭话，安静等待一阵，少女撑起身坐起来。
“今天，发生什么事了？”
直到现在，伊恩才问出了堵在心头的问题。
或许是不愿面对现实，否则他完全可以把睡着的少女叫醒，不必让时间平白流逝。
“早上，伊恩出门，他们来到房子里。”媞娅的声音恢复了寻常的冷淡，“有反对我的老人，有壮年的管事，说要离开莱格里斯。”
“然后呢？”
“我不让，把两个反对我的人杀了，然后他们跪下来。”
“杀鸡儆猴，这次我倒是赞成你的做法。”
“跪下来，一直跪，我就让他们走了。”
“连吊灯都带走了吗？”
“不。”少女轻轻摇头，“那是我不小心打烂，扔掉了。”
伊恩摸了一把抽搐的胸毛，不知该如何吐槽。
他问道：“不过奥法王到底许了他们什么好处，宁愿一死也不愿留下。”
“他们说，家人被关起来了，不听话就……”
“原来是这样，难怪。”伊恩设身处地思考了一番，“如果是我，大概也会做出一样的选择吧，为了家人。”
随即自嘲地笑了，现在的他，哪有余力去体谅NPC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