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来到她经常去的那家棋牌室,推开门,热气和散不掉的烟雾就连我都有点儿受不了,服务台后面,老板正吸着烟看手机,开门之后冷风吹进来,他抬头看向我这边。
他是个五十多岁的中年男人,长着茂密的自来卷头发,满脸胡茬,食指因为常年吸烟被熏得焦黄,穿了件黑色条纹毛衣,袖子上洒落了一些烟灰,他见到我有些惊讶,咧嘴笑了,于是我看到了满嘴的大黄牙。
“锦书?你回来了啊,这一年在城里过得怎么样?”
他姓张,我平常喊他张叔,他的小儿子和我是发小,名叫张今朝,比我大一岁,我俩一块念的小学和初中,高中的时候我考了县一中,他念的汽修中专。我上高三那年,他步入社会实习,在一家汽修店给人当学徒,后来我大学辍学去找他,他已经是可以独当一面的小汽修工,我告诉他我想学汽修,他不同意,说我力气小,体弱多病。
那天晚上他拒绝我的样子我记得很清楚,还算他有良心,告诉我林生在做电工学徒,相对汽修工要轻松许多,不过也是要出力气才能挣到钱,他劝我三思,实在没钱上学他可以借给我钱。我感谢了他的好意,然后去找了林生。
我摘掉帽子,客气地说:“张叔叔,我在城里有崔老板照顾,还有林生和今朝陪着一起打拼,挺好的。”
“那就好那就好,”他点了点头,有些疑惑地问,“你来我这……是要打牌吗?我可事先给你说好了,我这可不提倡你们这些年轻人打牌,你好像才刚满十八,我记得没错吧?”
我摇了摇头说:“张叔叔,我十九了,我过来不是要打牌。”
“那你找今朝?那小子一大早就跑出去玩了,中午都没有回家吃饭。”
我摆手,认真地说:“张叔叔,我有事要和你说,方便去后屋说吗?”
他将手中的烟按灭在烟灰缸,喊他老婆出来值班,与我一同来到后屋。
这是一间只能放下一张单人床的小房间,他示意我坐下,屋里很热,我解开羽绒服的拉链,将手套放在床边的暖气片上,对他说:“张叔叔,这次过来主要是想把我妈打麻将欠下的钱还掉,这一年我不在家,不知道她都欠了谁的,所以来这找您。”
张叔看着我叹了口气,说:“锦书啊,你妈妈有你这样的儿子是她的福分,你去城里以后,我劝过她好几次,可她就是不肯听,真拿她没有办法。”
“不说这些了,叔,你把她欠谁的,欠了多少,帮我查一下,我先把钱给她还上。”
张叔点了点头,拿起手机查看赵雯的欠款情况,我则安静地等待着,这时我想抽一根烟,却又不愿意让张叔知道我染上了烟瘾,便按耐住抽烟的冲动。
他很快查清赵雯的欠款情况,说:“你妈妈她总共欠了四个人的钱,分别是李国庆5600、刘芬4300、赵军的1100和林生她妈妈的400。”
张叔查到的情况和赵雯对我讲的情况有出入,我选择相信张叔,这关乎到他的信誉,没有必要造假。毕竟,就算他有意谎报情况,我也可以去找当事人求证,只是现在正值年关,我不愿意一个个找上门还钱,来来回回坐车不仅浪费钱,还会把我的身体弄得很疲惫。
我加起来算了一下,一共是11400块钱,从羽绒服的内兜里拿出早就准备好的一万四,数出两千六,将其余的递给张叔。
“叔,您帮我把这些钱还给他们,顺便再麻烦您一件事。”
“你说。”
我从手里抽出两百,递到张叔面前,说:“年后我妈再来这边的话,您帮我多劝劝她,她这样一直下去,我的压力实在有点大。”
张叔没有接过那二百块钱,坚决地摇了摇头:“锦书,这钱你收回去,叔知道你一个人不容易,怎么还能要你的钱。”
我又向前递了递:“您还是拿着吧,这么长时间多亏了您在旁边提醒,我妈才不至于玩的太大。”
张叔板起脸:“你再这样我可生气了,要是让今朝知道我收了你的钱,非要给我翻脸不可,快,收回去!”
我只好将钱放回羽绒服内兜,拿起暖气片上的手套,很热乎,我起身说:“那行,张叔,这事就麻烦您了,我先回去了。”
“今天除夕,你和你妈妈在家怪孤单的,要不这样,你回去给她说,晚上来我家吃饭。”
“不麻烦您了。”
“麻烦什么?也就多一双筷子的事。”
我与他一边说话一边走出后屋,来到前厅,发现服务台旁边站着张今朝,他正啃着面包玩手机,见到我以后眼睛瞪得老大,嘴里的面包一时咽不下去,喝了好几口水才顺畅,煞有介事地说:“不是吧薛锦书!你也玩这个?”
“我不玩。”我摆了摆手,穿戴好手套帽子,推开门,一阵冷风扑面,还真是冷啊。
张今朝也跟着我出了门,他趁我不注意拍了我的屁股一下,戏谑地说:“你的屁股还真是软啊,像女人的一样,很有感觉。”
“滚蛋!闲的你,说得好像你摸过女人屁股一样。”我朝他小腿踢了一脚,在我对他的认知里,他是个典型的单身狗,从来没谈过对象,更别说摸女人屁股这钟事了。
“我当然没有摸过,但是我也拍过林生的屁股,他的屁股就很硬,和你的天差地别。”他那诡异的坏笑惹得我一阵恶寒,加快了前进的脚步。
“诶!你别走那么快啊。”他在后边喊着,追上来递给我一根烟,问我,“年后你打算做什么?还回凤城吗?”
这是一根软中华,我接过烟,点上说:“不回去干啥?我也没有其他的出路。”
他点上烟抽着,说:“我爸说让我去上大专,我不想去。”
“为什么?”
“上大学就不能挣钱了,还得伸手找他们要钱,我在凤城干汽修,自己挣钱自己花,我算了算这一年的开销还挺大的,如果去上学,我的开销肯定不小,老是找他们要钱不好。”
我看着手上点燃的软中华,点头说道:“去上学肯定抽不上这么好的烟,看你自己吧,如果我是你,我会选择上学。”
张今朝苦笑道:“你看,你也说了,这是如果,可惜啊,你不是我,我也不是你,你可以控制住自己的开销,但是让我控制自己,说实在的,挺难,哎!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啊!”
我撇了他一眼:“你还感叹上了,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