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阵剧烈的疼痛过后,我艰难地站起,看着地上的水渍和玻璃渣,实在没有力气收拾,扶着墙回到卧室。
坐到床边,胃里翻涌起来,想吐的感觉一下子就顶到喉咙,慌忙拉过垃圾桶,一阵难受至极的呕吐。
这一刻我只想有个人能给我的脑门来上一枪,死了一了百了,我明明是个男人,为什么要承受女人才会有的痛苦?之前几次来的时候还能承受住,最近真是一次比一次难受,我真的快要熬不住了。
我清楚这是月经,正因我患有女性假两性畸形,下体非正常女**官,经血无法通畅地排出体内,很有可能导致经血逆流至盆腔,曾经给我看过病的妇科医生告诉我,我的腹膜情况不是很好,再这样下去得不到治疗,就会出现子宫内膜异位症,到时即便恢复成女性,也没有办法生育。
就目前来说,作为男人,我也无法生育。无论是男人还是女人,失去生育功能就沦为了废人,最终的结果只有孤独终老这一条路。
无法想象,等林生、今朝他们陆续结了婚,有了儿女,而我却始终一个人,没有儿女子孙膝下承欢,没有爱人伴随左右。老了以后,我会生病,身体机能下降,老眼昏花,无人在身边陪伴照顾,即使去了养老院,也会因为没有儿女撑腰被其他人欺负,死了都没人送终。
有那么一刻,其实我也很想得到治疗,除了病情施加在身上的压力,我受够了他人对我性别上的误解,每当遇到那些将我误以为女生的人最终得知我是男生时,他们所流露出的眼神和表情,都像一根一根锋利的刺,狠狠地扎在我的血肉之中,刺入骨髓,拔不出来。
可真要下定决心去治疗的时候,我却不敢踏入医院半步,我以男性思维活了整整十九年,从进入医院的那一刻开始,将无法再以男性自居。
我喜欢的邢语是女孩子,当我成为女性之后,该怎样面对她?我又该如何面对林生、今朝,如何面对北山城的同学和朋友们?
不过,相比于如何面对他们,我更害怕一个人不男不女地过完这一生,真的不敢想象,等到了三十岁、四十岁的时候,身上不仅有男性特征,还有女性特征时,将会承受这个世界多少的恶意。
腹部又是一阵绞痛,额头沁出冷汗,我抽出一张纸巾擦掉,裹上被子,躺在床上。
我真的很需要勇气,因为我不能再等下去,错过了最佳的治疗时间,后悔药可没得吃。
打开手机,在微信钱包查看余额,只有几百块,身上还有两千多块钱的现金,这就是全部家当。
这点钱可不够治病。
在朋友列表里翻了一遍,赵雯不用想了,我爸那边我不想去求他,也不想去打搅他现在的生活,除了他们,林生和今朝身上也没有多少。
手指最终点开邢语的对话框,难道我要去找她借钱吗?她爸爸是凤城的房地产商,和她谈恋爱时,我知道她身上有不少钱。
如果找她借,该用什么样的借口呢,难不成告诉她我的真实情况?
是了,真要是找她借钱,就必须告诉她真实情况,因为我治疗结束后还要留在凤城,我要还她钱,成为女生这件事肯定瞒不住她。
我该怎样开这个口呢?
这时,客厅的门被敲响,何凯发来微信:“我回来啦,帮忙开个门呗?”
我是真不想起床,从我屋到客厅玄关要走好远的路,可不去开门又显得很不礼貌,强迫自己起床,刚出卧室就踩碎了门口的玻璃渣,险些划伤脚掌。
我避开那些碎渣,将身体挪到玄关,给他打开门。
他一见我便惊呼出声:“我嘞个去,你这是咋了,感觉你好像要噶了一样!”
“不说风凉话没人把你当哑巴。”我转身往卧室走去。
“你咋了,哪里不舒服?要不要去医院啊?”他追过来问我,见到地上的玻璃渣和水渍,又一惊一乍地说:“卧槽,杯子咋摔碎了?”
他好烦啊!
我用力地一关卧室门,不料被他伸手顶住,门没有顺利关上。
“你这样我很担心啊。”
“咱俩才认识几天?你担心我干什么。”
“你看你这话说的,我发现你就是太自我封闭,认识几天怎么了,哪个朋友不是从陌生到熟悉开始的?”
“我没事。”
“我又不瞎。”
我蒙上被子,不想理他,他太烦人了。
他站在我床头锲而不舍地说:“你帮我租房,容我在这过夜,所以我把你当成了一个可以交的朋友,朋友身体不舒服,我肯定要照顾啊,毕竟你身边也没有别的朋友在。好了,你等我一会,我去把门口的玻璃渣收拾一下,然后带你去医院。”
“我不去医院。”
他没接话,离开我屋,腹部的绞痛提醒我药还没吃,可屋里没水,水壶在客厅。
我有气无力地喊道:“你能不能帮我倒杯水?我吃个药。”
“好嘞,稍等一下。”
他收拾完,端着一杯热水来到我屋,放在床头柜,说:“水烫,你等一会再喝。”
“谢谢,你先出去吧。”
“你是不是发烧了,我看你嘴唇发白,一直冒冷汗。”
“没有,你别问了,我吃个药就好了。”
“我发现你全身上下就嘴硬,你先把药吃了,等会咱去医院让医生给你看一下。”他人还站在我屋不走。
“你还站那干什么,看我出丑吗?”
“你是不是没什么朋友?”
“你什么意思?”
“脾气这么臭,也就我不生气,换个别人肯定受不了你这脾气。”
“那你也生气吧,我不是什么好人。”
“我这个人天生脾气好,不和人一般见识。”
我望着他,无语半晌,平时我的脾气没这么差,每一次来月经的时候,就会想起将来成为女性,恐惧急剧增加,为了保护自己的秘密不被他人知晓,我就像个刺猬一样,长满了刺,蜷缩成团,用身上的刺来面对这个世界。
我摸了摸水杯,温度不再那么烫,从床头柜的抽屉里拿出布洛芬,将药放入嘴里,苦涩无比,我抿了一口水,药没有顺下去,又抿了一口,药卡在喉咙上不来下不去。
胃里又是一阵翻涌,紧接着便干呕起来,我真的很想死。
何凯轻轻拍着我的后背,说:“你看,药都吃不下去,咱们还是去医院吧。”
我难受得说不出话,他不由分说地将我抱起,往屋外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