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十一点钟,我还没睡,邢语早已躺在沙发上睡着,病房门轻轻推开,一个再熟悉不过的单薄身影站在门口,是我妈,她真的来了。
我看见她,感觉到她想对我说些什么,但是见到沙发上还睡着一个人,便没有开口,她站在那里许久,轻手轻脚地走到我身边。
床头的灯光照在她的脸上,我清晰地看到她的脸上有些苍白,她的眼睛一下子就红了,伸出手,像碰我又不敢碰,手僵在半空,颤抖着。
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还是我太想念曾经的她,看到她的这一刻,我感觉曾经那个对我无微不至的母亲又回来了。
我的眼睛有些酸涩,抽了抽鼻子,仅仅开口喊了一声妈,便哽咽地说不出话来。
“锦书......”她的声音发颤,“你这是怎么了?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她的到来吵醒了本就睡得很浅的邢语,她揉了揉眼睛,看见赵雯之后,立刻从沙发上坐起,站起身来。
“阿姨,您来了。”
我妈好像才发现病房里还有其他人,慌忙地抹了把脸,扯出一个笑容:“嗯!听说锦书住院,我就连夜赶过来了,你是锦书的朋友对吧?真是谢谢你这些天照顾她了!”
“您客气了,我们是好朋友,她生病了,我应该照顾的。”
邢语的语气中还有些刚睡醒的懵懂,她这些天照顾我,整夜整夜的睡不好,我对她说:“我妈来了,有她照顾我,你先回家休息吧,这些天你肯定累坏了。”
邢语看着我,眼神中存在犹豫,她有看了看我妈,我知道,她不放心我妈,她知道我妈这两年的实际情况。
我给了她一个放心的眼神:“我没事的,你回去休息吧。”
“那好,明早你和阿姨想吃什么?我给你们带过来。”
“不用不用,你睡好了再过来也不迟。”
送走邢语,病房里只剩下我和我妈,她搬来一张椅子,坐在我床边,握住我没有扎留置针的左手。
她的手很凉,还在微微发抖,轻声问我:“疼吗?”
哪里疼呢?她指的是心里,还是身体上?如果是身体上,我其实疼得整夜整夜睡不着觉,但我不想说出来。
她见我沉默,抚摸着我的头发,我的心里有些抗拒,却还是任由她抚摸。
她在旁边自言自语:“怎么可能不疼呢,来的路上,我用手机查了下你这个病,到底是怎么回事?我记得你出生的时候,医生给你检查过身体,根本没有这个病,十几年过去了,现在怎么可能突然出现先天性的女性假两性畸形?”
我知道她会问我这些,回答她的时候还是叹了口气:“唉……我经常肚子痛,而且,妈,你没发现我长得越来越像女生了吗?我作为一个男生,说话声音也是女声,这很奇怪,最开始我只是在网上查了一下,关注到这个畸形疾病,我就去医院看了看,没想到确诊为女性假两性畸形,这个病是天生的,我在北山城出生,十几年前的医疗条件根本检查不出这个病,一直到现在才发现,医生说,如果再拖下去的话,我会有生命危险。”
她听到有生命危险,脸上的表情微微一怔,说:“这么严重,发现的时候怎么立刻不告诉我?”
“妈,你这两年的状态很差,我不知道该怎么说……”我说的很委婉,她人既然已经来了,也表现出对我的关心,我不想用抱怨的话刺激她。
她能听懂我的意思,低下了头,愧疚地说:“自从我和你爸离婚以后,我几乎没有关心过你,你做手术这么大的事都没有告诉我,是我这个当妈妈的失职,你肯定恨我心狠,为什么当初一定要离婚,离婚后还对你不管不顾……”
说到这里,她的眼神看向别处,强压住内心的情绪,沉沉地呼出一口气,说:“是我自甘堕落,锦书,我这一路上一直在想,我这样堕落下去,除了让街坊邻居看笑话,还能带来什么?”
我不解地问:“那你们为什么要离婚呢?以前你们的感情明明那么好……”
她的眼神游离:“这件事比较复杂,以后再说吧……”
她还是不想说,也对,快两年了,要是想说的话早就说了。
我没没再逼问她,她好像陷入了回忆当中,面部表情很不自然,下意识地从衣兜里掏出烟盒打火机,发现我在盯着她看,又慌忙地将烟盒打火机装进兜里。
“差点忘了你还生着病。”
我问她:“你从什么时候开始抽烟的?”
“离婚以后……”
我自嘲地笑了笑,我们真不愧是一家人,就连抽烟都是一起染上的。
“你想抽就抽吧,不影响。”
“算了算了,我打算戒掉它。”她将烟盒打火机扔进垃圾桶,问我:“刚才那个女孩子是你朋友?”
我点了点头,说:“嗯,她叫邢语,这段时间一直在照顾我,我住院做手术的钱也是她借给我的。”
“总共花了多少钱?”
“预付了8万,医生说可能花不了这么多,等我出院结算的时候再退给我。”
“她借给你多少钱?”
“十万。”
她的眉头微微皱起,表情变得复杂起来。
我清楚地看到她的脸上有了自卑的表情,紧接着是一种我再熟悉不过,想要依赖他人的表情。
这种表情我在她脸上看过太多次了,每一次她欠了赌债走投无路的时候,就是这样的表情。
“你这个朋友家,是不是......挺有钱的?”她小声地问。
我没说话,心里升起一种不祥的预感。
果然,她下一句话就让我的心彻底凉了:“那以后……能不能请她多帮帮咱们家?你看,你手术后续还要花钱,妈那边也还欠着点债……”
我猛地抽回手,动作太大,牵扯到伤口,一阵剧痛让我眼前发黑。但我顾不上疼,怒火已经烧掉了所有理智。
“赵雯!”我几乎是吼出来的,“你把我当什么了?把邢语当什么了?自动取款机吗?”
她被我的反应吓到了,张着嘴说不出话。
“这钱是我借的,我自己会还的!不用你还!你凭什么指望别人?凭什么想着不劳而获?”我说得又急又气,伤口疼得厉害,但比不上心里的失望,“我以为你真的变了,结果你还是这样……”
赵雯愣在那里,脸上血色尽失,嘴唇微微颤抖着,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什么也没说出口。
我扭过头不去看她,眼泪却不争气地流下来。
这一夜,我们没再说话。她就在旁边的椅子上坐着,一动不动。我也闭着眼,但根本睡不着。只有心电监护仪的滴答声,在安静的病房里格外刺耳。
天快亮时,我偷偷睁开眼看了她一下。赵雯靠在椅背上,似乎睡着了,但即使在睡梦中,她的眉头也紧紧皱着,脸上还带着未干的泪痕。
我的心揪了一下,她的到来确实让我感动,可她的表现还是一如既往,我以为她会因此改变,是我错了,她怎么可能改变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