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着她,她的脸上始终存在一些苍白,她没盖被子,就这样坐着陪了我一夜。
她醒了,我挪开看向她的视线,看向窗外。
“一晚上坐着,不累么?”
“不累不累,锦书,你什么时候醒的?要不要先洗漱?”她带着试探问我,听那语气小心翼翼的。
我没回应,只是漠然地看着窗外的高楼大厦。
她昨晚说的那些话让我失望,我突然觉得喊她过来是一个错误的决定,接下来一段时间她的照顾在所难免,可我又不想欠她太多,我知道这很矛盾。
她等不到我的回应,手足无措地站起来,她好像有点头晕,扶着椅子缓了许久才说:“那我先去给你打热水,你想吃点什么?我去食堂给你买。”
她提着暖瓶出去,脚步声在清晨空旷的走廊里渐行渐远。她回来时,手里提着一个塑料袋。
“刚才路过护士站,我问过护士,说你现在可以吃点容易消化的,这是你以前最爱吃的小笼包,鲜肉馅的,还有一碗白粥。”
她将暖瓶放在床头柜旁,把包子放在床头柜上,热气在塑料袋上蒙了一层白雾。
我看着那袋小笼包,原来她还记得我爱吃什么,如果昨晚她没说那些话,我可能还会感动,可现在,我总觉得这份温柔有些刻意地讨好。
她记得我爱吃什么,却不记得如何做一个真正的母亲,这太讽刺了。
她调好了一盆温水,拧了热毛巾,动作轻柔地帮我擦脸。
洗漱完毕,她拿起包子,递到我嘴边,我直勾勾地盯着她的眼睛,想从她眼里看清这样的照顾是否存在目的。
“先吃饭吧。”她不敢看我,躲闪着避开了我的目光。
我扭过头去:“我还不饿。”
她拿着的手僵在半空,许久,才才慢慢地缩了回去。
“那就等会再吃吧……”她的语气里带着失落,没再说什么。
整个上午,我们就在这种令人窒息的气氛中度过。她忙碌着倒水、洗衣服,整理根本不需要整理的衣柜,每一次试图开口,都在我的沉默中夭折。
她不敢看我的眼睛,而我,也不想叫她一声妈。
我们之间,隔着一道看不见的鸿沟,里面填满了失望、债务和那句彻底凉透人心的话。她那些细致的照顾,在此刻显得如此苍白无力,甚至虚伪。
那笼小笼包渐渐冷了,油腻的香味凝固在空气里,变得令人作呕。就像我们之间的关系,曾经温热过,如今只剩下一片冰凉。
接近中午时,邢语提着一个保温桶,笑容明亮地走进来。
“阿姨,锦书,我让我家阿姨炖了点儿燕窝,这才耽误了一些时间,我问过护士,锦书现在喝最好了。”
病房里那令人窒息的空气似乎波动了一下。
我妈几乎是触电般从椅子上弹起来,手忙脚乱地整理了一下衣服下摆。她的脸上迅速堆起一种让我极其陌生的笑容,嘴角僵硬地向上弯着。
“哎呦,小语来了!你看你,这么客气干什么,还专门炖这个,肯定很贵吧?”
她的背微微弓着,好像不敢在邢语面前站直身子,想伸手去接保温桶又不敢的样子,显得格外的拘谨。
“不贵的阿姨,燕窝是我妈的朋友送给她的,只是让阿姨炖了一下,没花钱。”
邢语把保温桶放在柜子上,明显察觉到气氛不对,看向我的目光中带着关切和询问。
“昨晚睡得还好吗?要不要吃点燕窝?”
我一上午没吃东西,虽然很饿,但我真的没有一点胃口。我妈面对邢语的卑微,就像在抽我的耳光,她凭什么在邢语面前摆出这副样子?就因为邢语有钱?她把我当成什么?把我的朋友又当成什么?
我妈还在旁边说着:“真是太谢谢你了,小语,多亏了我们家锦书有你这样的朋友,我们真是,真是不知道该怎么谢你……”
她的声音越来越小,因为我和邢语都没有接话。
邢语是被她的热情弄得有些尴尬,而我,则是纯粹的烦躁。
就在这时,一阵刺耳的手机铃声炸响,是那种最老土的彩铃,我记得她以前的手机铃声是一段优雅的钢琴曲,怎么现在她的喜好这么差了。
她听到来电,脸上更显一丝苍白,手忙脚乱地掏出手机,眼神惊恐地看着屏幕,下意识地想按掉,手指却抖得厉害。
“接啊!”我冷冷地开口。
她惊慌地看了我一眼,背过身去,压低了声音接起电话:“喂?王姐啊,我……我现在不太方便。”
电话那头的声音又尖又利,即使没开免提,也能隐约听到漏出来的咆哮声。
“赵雯!你躲哪去了?昨天说好的今天先还五千,你是不是还不起连夜跑了?我告诉你,你别想耍我!你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再不还钱,你儿子不是在凤城吗!我让人去找你儿子要钱!”
“别,王姐,千万别来凤城,王姐你听我说,我这几天真的有点事,我孩子在医院做手术,我昨天才知道的,连夜过来照顾她。”
她的声音带上了哭腔,腰弯得更低了,几乎要缩进墙角里。
“我管你谁做手术,欠债还钱天经地义!总共三万七!你今天必须给我个说法!不然我直接找到医院去!你儿子不是在医院做手术吗,让他看看他娘是怎么欠钱不还的!”
“不要!千万不要!”她失声道,猛地捂住手机话筒,惊恐万分地回头看了我一眼:“我想办法,最晚,最晚明天给你,求你了,千万别来医院……”
电话那头又骂了几句才挂断,赵雯握着手机,肩膀剧烈地颤抖。
“三万七。”
我一个字一个字地吐出这个数字,感觉自己的牙齿都在打颤:“这就是你说的欠着点债?赵雯,你到底还有多少债?你想把我逼死吗?两年了!我给你还了两年的债!你到底还要堕落到什么地步?”
她的脸上全是泪水:“锦书,你听我解释……”
“解释什么?!”我猛地撑起身子,腹下的伤口撕裂般剧痛,但我顾不上了,所有的失望和愤怒在这一刻彻底爆发。
“解释你怎么又去赌了?解释你怎么又欠了一屁股债?解释你昨晚是怎么想着让我朋友再多帮帮我们家?你把你的脸放在哪?又把我的脸放在哪!”
“我不是,我没有想去赌,我就是……”她哭得喘不上气,“我就是心里太苦了……”
“你苦?!”我的声音尖利得破音,“我躺在这里,手术刀口还在疼,欠着朋友十万块,我还没叫苦,你有什么资格叫苦?你心里苦就去赌?赌输了就想着怎么从别人身上捞钱?这就是你解决问题的办法?”
邢语被这激烈的冲突吓住了,站在原地不知该如何是好。
赵雯被我吼得说不出话,只是崩溃地哭着。
“出去!”我指着门口,浑身都在发抖,“我现在不想看见你,出去!”
她看着我,张了张嘴,最终什么也没说,踉踉跄跄地冲出了病房。
邢语想追出去,我厉声制止了她:“别管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