邢语红着眼圈,默默递过来纸巾。
过了不知道多久,邢语不放心地看着敞开的门,说了一句:“我去看看阿姨。”便离开了病房。
剧烈的情绪波动让我伤口疼得眼前发黑,我大口喘着气,眼泪不受控制地往外涌。
疼的不仅是下身的刀口,是浑身上下,疼到了骨头缝里。
我瘫在床上,眼泪早已流干了,只剩下一副空荡的躯壳和足以焚烧一切的愤怒,这愤怒无处发泄,只能焚烧自己。
房间里终于安静了,赵雯,我现在就连喊她一声妈都喊不出口,她究竟因为什么原因,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刚才她躲在角落里接电话的样子,简直卑微到了骨子里,她那卑微的姿态,像一根刺,深深地扎进了我的血肉里。
我闭上眼,回想起曾经的她,那个衣着得体,站在钢琴边,因为一个指法错误就让我反复练习一个上午的她,究竟去了哪里?
那时候,她虽然严厉,可我知道,她是为了让我在钢琴上有所造诣,她的眼睛是亮的,腰板是直的,行事风格干脆利落,带着一股毋容置疑的劲儿。
我发烧咳嗽的时候,她会整夜整夜地守着我,握着我的手,我记得她手心的温热,不像现在这么冰凉。
她的改变是离婚开始的,她好像一夜之间就变成了另一个人,一个我极为陌生的人。她不再穿精致漂亮的衣服,不再打扮,身上总是有烟味和酒气,她开始彻夜不归,我问她去哪里,她总是说去朋友家散心,后来,她的牌友把电话打到了家里,打到了我这里。
我记得高三的时候,有一次模拟高考,她又出去打麻将,一直到后半夜才满身烟味的回来,我质问她为什么要这么堕落,她瘫在沙发上,眼神空洞地望着天花板,她说她心里苦,说我理解不了她的痛苦,她还说她是这个世界上最可怜的女人。
她不告诉我原因,我以为她变成这个样子是因为离婚,傻傻地想着,等我考上大学,挣上了钱,好好孝顺她,她也许就会变成从前的模样。
可是我错了,她的夜不归宿,她的醉生梦死,一点一点地在我心里积攒失望,我做不到视而不见,那一通又一通的要债电话,惹得我再无心思学习。
我辍学打工,把赚到的第一笔钱交给她,想让她高兴一下。她接过钱,眼睛确实亮了一下,但那种光亮,不是欣慰,而是一种看到救命稻草的贪婪。
她嘴上说着她孩子挣钱了,长大了,知道孝顺她了,扭头就去了麻将馆。我不再给她钱,但我又不得不提她还债,周而复始,整整两年。
我曾经那个骄傲的母亲,怎么会变得如此不堪?为了钱,可以对着我朋友露出那种讨好的笑,可以想着去依靠一个和我差不多大的女孩子,她难道不知道,她每卑微一分,就是在我的心上多插一刀吗?
我以为我生病住院了,做这么大的手术,总能唤醒她一点身为母亲的本能,我甚至抱着一丝期待,期待她的出现能像小时候那样,给我一点安慰和力量。
结果呢,她人是来了,她的照顾,她的小心翼翼,在昨晚那句“让她多帮帮咱们家”之后,都变得像一场精心排练的表演,虚伪得让人恶心。
我以为我的绝望已经够深了,没想到她总能把我推向更深的深渊,真他妈的可笑,又可悲!
我咬着牙下床,这是我第一次下床,扶着墙一步步挪出病房,每挪一步都能感受到下身的疼痛。
我站在房门口,在不远处的开水间,我听到了压抑至极,无比绝望的哭声。
是赵雯。
她蹲在地上,脸埋在臂弯里,哭得全身蜷缩成一团。邢语站在她旁边,正轻声说着什么。
“我不是故意的,小语,我控制不住我自己……”赵雯的声音断断续续,破碎不堪,“离婚那年,我查出子宫瘤,是恶性的,子宫切掉了,我再也不是个完整的女人了……”
我愣在在原地,呼吸一滞。
“老薛就是嫌我这个,才在外面有了别的女人,我没办法啊!我心里堵得快要死了,只有打麻将的时候才能什么都不想,输了钱我也恨,可我停不下来……”
她哭得撕心裂肺:“我知道我对不起锦书,我不是个好妈,我把她拖累成这样,我没脸见她,可我还能怎么办?怎么办啊!”
我一直以为,她的堕落只是因为感情的失败,原来底下埋着这样血腥绝望的真相,难怪两年前她和我爸外出了很久才回来,就是因为那次,他们离了婚,他们肯定是去外地的大医院做手术。
我靠在冰冷的墙上,全身的力气都被抽空了,那是一种令人窒息的震惊和……茫然。
我忽然想起她刚才看我时那破碎的眼神。
她一直带着这个秘密,独自在深渊里挣扎,用最错误的方式,把她自己和我一起拖了下去。
我没有进屋,只是慢慢地、慢慢地滑坐在走廊冰冷的地上。
伤口还在疼。
但心里某个地方,好像裂开了一道更深、更复杂的口子。
那不是原谅。
远远不是。
但似乎……有什么东西,在这一刻,变得不一样了。
我扶着墙,努力向她们的方向走去,下身太痛了,痛得我走两步就要靠着墙缓一下。
邢语最先看见我,惊呼一声:“锦书,你怎么下来了啊!这样怎么可能吃得消!”
她快步冲过来,赵雯也抬起头,看到我的时候明显慌了神:“你不要命了啊,刚做完手术才几天,这样走路很有可能把下面的伤口弄破的!”
两个人一左一右地架着我,半拖半抱地将我弄回了病房,重新躺回床上,我大口喘着气,闭着眼缓了好一会儿。
我睁开眼睛,望着站在我床边,脸上泪痕未干的赵雯。
“坐下吧,我们聊聊。”
她依言慢慢坐在椅子上,不敢看我。
“你和我爸离婚,是因为你得了子宫瘤,对吗?别再想着瞒着我了,因为你们的隐瞒,我这两年承受了不该承受的痛苦。”
赵雯一脸痛苦,求助似的看向邢语,在得到邢语的鼓励眼神后,低下了头,足足沉默了一分钟,才开口说出了原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