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几天,赵雯伺候我的吃喝拉撒,她很少主动开口说话,总是沉默,给我擦身体、喂饭、换尿袋,动作小心细心,少了一份讨好,多了一些专注。
她不敢看我的眼睛,目光总是快速地掠过我的脸,然后落在被子或者地板上。
她不再说那些讨好卖乖的话,只是默默地做着一切。这种沉默,比起以前刻意的讨好来说,反而让我心里好受了些。至少,这样的她看起来更真实一些。
那天早上,她的手机响起来电铃声,那时她正在给杯子里倒水,听到这铃声,手还是抖了一下,有些温水洒了出来。
我在她的脸上看到了一闪而逝的慌乱,她也没有躲避我,而是稳稳地将水壶放好,当着我的面接了电话。
“王姐,我凑了五千块钱,先转给你,剩下的钱你容我一段时间,你知道的,我现在的经济情况实在还不起几万块钱,我孩子还在住院,等她出院了,我立刻去找份工作,挣了钱立马还你!”
她的手机虽然没有开免提,但她离我很近,手机里的声音我能够听到。
那手机里的王姐说:“赵雯!我知道你没钱,你是不是又跑到你儿子那要钱去了?不是我说你啊,你儿子当年中考是咱们全县的状元,这么好的苗子,你咋就没有好好培养呢,非要打牌,你说你打牌就打牌吧,牌技还那么差,你看你把你儿子拖累的,要我说啊,你儿子住院,多半是被你气的!”
那王姐越说越来劲,赵雯被她说得哑口无言,这些话被我听到,总觉得那么刺耳。
我夺过手机,没有生气,语气平稳地说:“我是赵雯的孩子,钱我们会还给你的,但请你不要诋毁我妈,我走的每一步都是我自己的选择,我能在中考的时候拿到状元,也能在未来的某一天走上另一座高峰!”
“神气什么?那都几年前的事儿了,你现在再考个高考状元给我看看?我不管你怎么样,欠债还钱天经地义!我也不想逼得你们太紧,免得街坊邻居说我没人情味儿,除去这五千,还剩三万二,没给你们算利息就是我菩萨心肠了,今年五月,这个钱,你们必须还给我,否则就别怪我用手段了!”
“好,我们会还给你的!”
挂掉电话,我将手机还给她:“等我出院,你和我一起住吧,暂时别回北山城。”
她微微颔首,嗯了一声。
我移开目光,心里说不上是什么滋味,可能是她这两年第一次,没有逃避,没有撒谎,而是试图去解决自己搞出来的烂摊子。
往后几天,我就像一个沉默的观察者,观察到她的一些细微的变化。
在午睡或者邢语陪我说话时,她会坐在窗边的椅子上,拿出她那部旧手机,手指在屏幕上点来点去。
起初我以为她在用手机打麻将,有一次我趁她看得入迷,假装翻身,实则眯着眼看过去,赫然发现手机屏幕上是本地招聘网站。
她看得极为专注,眉头紧锁,嘴里念叨着招聘信息,在一个小本子上记下联系方式和地址,又颓然地挂掉,大概是招聘的岗位不符合她的心理预期。
邢语经常会给我送一些有营养的汤,也会和张雯聊上几句。
“阿姨,您别着急,等锦书出院了,我让家里人给你安排,放心吧,工资绝对不低。”
赵雯的脸上写满了感激:“我知道我知道,我不着急,真是谢谢你了小语,像我这样有赌博前科的人,你也不介意。”
“阿姨,一个工作对于我家里人来说并非难事,我也只会帮您这一次,您既然已经答应了锦书决不再赌,我也愿意相信您的承诺,您不会让锦书失望的,对吧?”
赵雯忙不迭地点头:“绝对不会,绝对不会!你这么帮我,我都不知道该怎样感谢你了。”
我能看出来,她不再试图攀附邢语,那份邢语提供的那份工作,不是说她进去就能挣到钱,那份工作需要的是她的能力水平和人品,缺一不可。
我和她的交流依旧很少,她经常问我:伤口还疼不疼?要不要喝点水?
我的回答往往是点头或者摇头,最多加上一个“嗯”字,但那种剑拔弩张的气氛终究是消散了,存在于我们之间的是一种略带沉重的平静。
……
在医生的建议下,我开始尝试下地行走,挪动脚步时,仍然能够感觉到下身被牵扯的痛,但这种痛处在承受范围之内。
第一次小解,在赵雯的搀扶下,挪到卫生间门口,我突然愣住了,有一种尴尬袭上心头。
赵雯似乎察觉到了我的异样,说:“锦书,我扶你进去,刚开始可能不习惯,不过没关系,慢慢来。”
我摆了摆手:“你在外面等我吧,我自己解决。”
“你自己可以吗?别摔了。”
“放心。”
关上卫生间门,我扶着洗漱台,面对这个曾经从来没有考虑过的生理问题,我该怎么办?
我现在还能站着上厕所吗?好像已经不可能了,那么……像女人一样坐着?
这个念头让我头皮有些发麻,手术已经改变了我的性别,但在心理上,我是被迫接受这女性身份的,当这个最日常最私密的问题摆在我面前的时候,我竟有了羞耻感。
我褪下裤子,扶着马桶旁边的扶手坐下,冰冷的感觉以及这个姿势让我全身肌肉紧绷,这感觉太奇怪了,空荡荡的,和我过去的体验完全不同,水流声响起,我却无法自然地控制,这种失控感让我额头冒汗,闭上眼睛,不敢看,也不敢想。
结束之后,我擦拭了一下,整理好衣服,洗手时看见镜中的自己,脸上烧得厉害。
这具身体无法逆转的改变,是我必须要面对的,从如何上厕所开始,到如何穿衣、走路,如何面对外界的看法,每一件事都在提醒我,我已经踏上了另一条完全陌生的路,在这条路上,最基本的技能都要从头学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