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门关上之后,我没有理会三个跟进来的妇女,径直走到赵雯面前,从兜里拿出手机,摁下录音机,声音压得很低,问她:“怎么回事?你不是说只欠那个刘姐的吗?这些人是怎么回事?”
“真就只欠她的,她们就是刘姐安排过来找我要债的,昨天晚上我在家,她突然给我打电话,她知道我回来了,让我还钱,我身上没有钱还给她啊,她今天就派这几个过来要债……”
“她要多少?”
“三万二,让我还清……”
这时,为首的胖妇女阴阳怪气地开口了:“哟,你俩搁这唱双簧呢?赵雯,这是你孩子?看着是比你强点,钱呢?今天不把钱拿出来,我们可不走!”
我转过身,说:“你们是那个刘姐的人对吧?她要债为什么不自己来?我就算是有钱,也要当面给她,我可不敢把钱给你们,你们私吞了怎么办?”
“你少给我在这儿装蒜!”胖女人没理会我,扭头对赵雯说道:“赵雯,咱们都认识,没必要在这装糊涂,北山就这么大,我们也是拖家带口的,跑不到哪去,你把钱给我们,我们把钱给刘姐送过去,一了百了,日后咱们还是好朋友,你想打麻将我们还叫你。”
“我以后不会再打麻将了……”
赵雯的脸上满是羞愧,她说到底是我妈,看见她在外人面前连头都不敢抬,我心中难免有些怒意,但我没有表现出来。我知道这三个人不达目的誓不罢休,今天不出点血,她们是不会放过我妈的。
我拉开羽绒服的拉链,从内兜里掏出一万三千块钱现金,红色的钞票吸引了所有目光,三个女人的眼神一下子亮了,带着贪婪。
“你们也知道我们家什么情况,我妈现在没工作,就我一个人挣钱,至于我那个外公,我从有记忆开始就没见过他,你们也别指望我妈能在他那边弄到钱,所以……”
我将崭新的钞票放在落满灰尘的茶几上,发出沉闷的响声。
“这是一万三,是我所有的积蓄,我可以把钱给你们,劳烦你们告诉那个刘姐,剩下的钱我会还给她的,给我点时间。”
“时间?”胖女人立刻拔高了音调,上前一步,“你打发要饭的呢?我们没时间跟你耗!今天少一分都不行!拿不出,就拿你这屋子里的东西抵债!或者……”
她离我很近,唾沫星子几乎要溅到我的脸上,刻薄的目光在我和赵雯身上来回扫视,“你们母女俩出去卖,也得把钱给我们凑齐喽!”
“你嘴巴放干净点!”我猛地抬眼。
“干净?欠债不还钱还有理了?”另一个瘦高个妇女帮腔,语气更加恶劣,“赵雯,你看看你教的什么孩子?没大没小!跟你一个德行,管不住……”
啪!
我猛地抓起茶几上一个搪瓷杯,狠狠摔在地上!刺耳的碎裂声打断了所有污言秽语,碎片四溅,三个女人被这突如其来的举动吓得一哆嗦,惊疑不定地看着我。
“你们向要钱,就按我的规矩来,这一万三你们拿走,剩下的我给你们立字据,我按月给你们还,你们要是觉得不行,门在那里,现在就可以出去报警,或者让刘姐亲自来找我谈!我奉陪到底!”
我的目光扫过她们惊愕的脸,一字一顿地说:
“但我把话放在这儿,你们谁要是再敢侮辱我妈一句,我们家反正也败光了,光脚不怕穿鞋的,拼着这钱不还了,也得拉上你们一起去派出所说道说道!看看是你们私闯民宅逼债有理,还是你们聚众赌博犯法!”
三个妇女面面相觑,我很清楚她们是来要钱的,不是来拼命的,她们这些人,成天聚在一起玩牌赌博,如果警察局真的要弄她们,不光是她们要被请去喝茶,背后那个刘姐也得吃不了兜着走。
胖女人的脸色变了几变,最终,她悻悻地抓起茶几上那一万三千块钱,飞快地数了一遍,塞进随身带的包里。
“行,你狠!就按你说的,立字据!按月还!要是下个月见不到钱,别怪我们不给面子!”她色厉内荏地摞下话,催促着我写欠条。
我拿出纸笔,手指用力得几乎要捏断笔杆,我知道,这只是暂时的缓解,更大的压力还在后头。但至少在这一刻,我用强硬的姿态,守住了这个支离破碎的家里,最后一点可怜的尊严。
立完字据,那胖女人一把抓过塞进包里,脸上的横肉一抖,目光在我身上来回刮,显然不甘心就这么算了。
她撇撇嘴,对旁边两个同伴阴阳怪气地说:
“哎,你们发现没?这娃娃说话声也细,这身板,这眉眼……我怎么记得以前赵雯跟薛建军生的,是个小子啊?”
那个瘦高个立刻会意,嗤笑一声:“可不是嘛!我也记得是个儿子,赵雯,你这怎么回事?儿子养着养着,变成闺女了?该不会是有什么毛病吧?”
第三个矮个子妇女也加入战团,满脸的恶意:“啧啧,穿这么厚的衣服遮什么呢?不会是变性了吧?赵雯,你们家这唱的是哪出啊?真是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
“你们胡说八道什么!给我出去!” 赵雯像被踩了尾巴的猫,猛地从沙发上弹起来。
她想冲过来保护我,却被我用手臂轻轻拦在了身后。
在她们说出第一个字的时候,我的身体就僵住了。
血液仿佛冲上了头顶,耳朵里嗡嗡作响,身体不由自主地颤抖,不是因为冷,而是因为愤怒和恐惧引发的战栗。
她们的话,比刚才任何关于债务的逼迫都更让我感到刺痛和窒息。
我死死咬住口腔内侧的软肉,直到尝到一丝血腥味,那尖锐的疼痛让我混乱的大脑保持住了最后一丝清明。
我不能崩溃,不能失态,更不能在她们面前流露出任何一丝软弱和心虚,那只会坐实她们的污蔑,带来更疯狂的攻击。
我抬起眼,缓缓扫过那三张写满恶意的脸,往前走了一步,逼近那个为首的胖女人。
“我是男是女,跟你们要债,有关系吗?还是说,刘姐派你们来,不是为了要钱,而是为了打听别人家的私事,顺便满嘴喷粪?”
胖女人脸色变了几变,我不给她思考的机会,从兜里掏出手机,给她们看了一眼正在录音的屏幕,随即立刻关闭锁屏
“如果你们今天的任务就是这个,那我现在就可以报警,咱们去警察局好好说说聚众赌博的事,如果是来要债的,就拿着这一万三和欠条,立刻从我家里滚出去!”
三个妇女互相看了看,我知道她们的主要目的毕竟是钱,既然钱拿到了一部分,也立了字据,再在这个敏感又讨不到便宜的话题上纠缠下去,根本捞不到任何好处。
胖女人最终悻悻地哼了一声,嘴里不干不净地嘟囔着“怪里怪气”、“神经病”之类的话,带着另外两人,快步离开了我们家。
门“砰”地一声关上。
我站在原地,全身的力气仿佛瞬间被抽空,后背沁出一层冷汗,贴在羽绒服内部,一片冰凉。
赵雯扑过来抱住我,失声痛哭,一遍遍地说着对不起。
我没有哭,只是僵硬地站在那里,看着紧闭的房门,双手紧紧握成了拳,指甲深深嵌进掌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