挂掉今朝的电话,回到家,我坐在客厅沙发里,关于弹钢琴的地点,我早有了打算,就是在我们曾经确认关系的财经学院大礼堂,也只有这个地方,能配得上我和她之间这份珍贵的情谊。
我滑动着手机通讯录,掠过一个个名字,最终停在苏雪曼老师的名字上。
在我那短暂的大学生涯中,她是我记忆非常深刻的一位音乐老师,她只有的28岁,年轻漂亮,才华横溢,气质出众。
她多次鼓励我加入她的社团,甚至想推荐我去参加比赛,可惜,我还没来得及做出什么像样的成绩,就因为家庭变故而辍学。
辍学的时候我并没有告诉她,事后她再打电话过来问我何时去社团,我却已经步入了社会,我的不告而别,想来也曾让她失望过。
深吸一口气,我拨通了那个号码,听着话筒里传来的忙音,竟有些紧张。
电话响了五六声,那边接通了,一个温婉的女声传来,带着些许疑惑:“喂,你好?”
“苏老师,您好,我是薛锦书,不知道您还记不记得我?”
电话那头沉默了两秒,随即讶异的轻呼道:“薛锦书?是你!我当然记得!去年我换了手机,忘记存旧手机的号码了,你给我打电话,刚开始我还没听出来,嗯……这还是你退学之后第一次给我打电话,怎么啦?是不是遇到什么困难了?”
她的解释还有她的关心,让我心中有了一些暖意,她还记得我,而且第一反应是担心我遇到了困难。
我没有废话,直接说明了来意:“谢谢老师关心,我最近还好,给您打电话,是有件事想请您帮忙。”
“什么事?你说吧。”
“我的好朋友邢语,她后天就要出国留学了,明天晚上,想借用一下学校大礼堂的钢琴,给她弹一首曲子。”
说完,我等待着她的回应,甚至做好了被详细盘问或者婉拒的准备,毕竟一个辍学多年的学生,突然提出这样的要求,多少有些唐突。可我没有想到的是,她非常畅快的答应了。
“邢语也是咱们学校的学生,她出国这事我知道呢,钢琴的事你放心吧,这不是什么大事,我给你联系大礼堂的管理人,你放心去准备就是了,到时候等我电话,确定好以后我就通知你。对了,你要给她弹什么曲子?”
“是《花之舞》,我和她刚认识的时候,我经常给她弹这首曲子,她很喜欢。”
“原来是《花之舞》呀,很唯美的一首曲子,这让我更期待明天了!”
她没有多问一句关于我和邢语的事,也没有追问我这几年的经历,这种毫无保留的信任,让我喉咙有些发紧。
“谢谢您,苏老师。”我由衷地说道。
“别客气,能再次听到你弹琴,我也很期待。”她笑了笑,声音依旧温柔,“保持联系,等我消息。”
挂了电话,我突然想抽上一支烟,却发现烟盒已经空了,邢语说让我少抽点,可我好像越来越依赖香烟带来的短暂麻木了。
我看向窗外城市的灯火,心中浮现了那个空旷肃穆的大礼堂,那架黑色的三角钢琴,以及在舞台上伴舞的样子。
钢琴是我和邢语、和过去那个尚有梦想的自己的纽带,这次在学校大礼堂弹奏《花之舞》,便是一场告别了,这是我为对那段美好时光的最高致敬。
这一刻,我无比怀念那段短暂的大学时光,那是我人生中少有的,可以暂时摆脱家庭阴影,追求精神自由的时期。
如果我的家庭没有破败,如果我一直是一个男人,我和邢语肯定会拥有一段正常的感情,我们之间也许就不会走向结束了……
……
第二天清晨,手机闹钟还没响,我便已经醒了,拉开窗帘的一角,天光未亮,一片深蓝。我妈还在睡,我轻轻地下床,抱着换洗的衣物进了卫生间。
温热的水流冲过身体,蒸汽氤氲中,镜子里的人影轮廓模糊,依稀能看出与数月前不同的柔和线条。
我用毛巾细细擦干头发和身体,换上干净的衣服,没有化妆,也不会化妆,便索性素颜。
打开衣柜,目光越过那些颜色灰暗的工装和外套,直接落在最里面那件被防尘袋罩着的衣物上。
我拉开拉链,那是一件米白色的风衣。
这件风衣是我十八岁生日的时候,邢语送给我的,我记得特别清楚,那天我忘记了自己的生日,刚刚结束一天的工作,拖着灌了铅似的双腿回到出租屋,却在打开门的那一刻愣住了,
屋里的灯亮着,邢语站在屋子中央,脚下是一圈围成心形的花瓣,茶几上放着一个巨大的白色纸盒,系着浅金色的缎带。
她的眼睛在灯光下亮得惊人,像是藏了两颗温润的宝石。
她告诉我今天是我的生日,满是雀跃的声音冲散了我那一整天的疲惫,她拿起茶几上的白色纸盒,递到我的手里。
我记得我当时特别的手足无措,迈过地上的花瓣时,竟险些被无形的空气绊倒在地。
我打开盒盖,里面静静地躺着一件米白色的风衣,面料细腻,线条简洁利落,像一件艺术品。
我能想象出它的价格,绝对超出了我一个月的工资,我说太贵了,我不能要,可她却先我一步剪掉了衣服的标签,告诉我已经没办法退货了。
她绕到我身后,将风衣披在我肩上,她说看到这件风衣的第一眼就觉得它一定是我的,她推着我,走到墙角的穿衣镜前。
镜子里的人影让我怔住了。
那件风衣仿佛有魔力,它恰好贴合了我介于男女之间的身形,勾勒出优雅的轮廓,米白色调柔和了我因为劳累而显得苍白的脸色,整个人仿佛被一层淡淡的光晕笼罩,那不是我熟悉的自己。
邢语从身后轻轻抱住我,下巴搁在我的肩膀上,我望着镜子里,我们重叠的身影,鼻尖是她身上熟悉的馨香,身上是她给予的温暖,心里像是被什么滚烫的东西填满了。
她的声音轻得像一场梦。
“看,多好看。”
她的手臂环着我的腰,她说她的锦书值得世界上所有美好的东西。
那一刻,我所有的推拒和不安,都碎在了她的话里。
那不仅仅是一件衣服,那是她为我构筑的美好梦境,是她对我这个残缺的灵魂最坚定的支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