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被推开一条缝,何凯鬼鬼祟祟地探进头来,快速扫视了一圈客厅,确认只有我一个人后,才略显尴尬地走了进来,轻轻带上门。
“她走了?”他压低声音问。
看来他知道林贝贝来过,那我和林贝贝说话的时候,他是否就在门外偷听?我不确定,没有在脸上表现出任何表情,慢条斯理地弹了弹烟灰,淡淡地应道:“嗯,刚走。”
何凯松了口气,脱下外套,犹豫了一下,走到我旁边的单人沙发坐下,他的眼神游移,最终落在茶几上的红塔山上,伸手抽出一根,点燃之后深深地吸了一口。
“我刚才在楼下看见她的车了,”他吐出一口烟雾,视线看向窗外,讪讪地说,“就没上来……”
我抬眼看他,语气中带着讥讽:“然后,你也没管我,至于她在楼上和我发生了什么冲突,你也不想管,对吧?何凯,你有没有想过我在你们俩之间挺无辜的?”
“实在抱歉……”他低下头,避开我的目光,语气里的讪讪更浓了。
“抱歉这俩字,你这两天说的太多了,你还是我刚认识的那个何凯吗?怎么遇到感情就像变了个人一样?”我审视着他,想从他那张写满烦恼的脸上找出答案。
他抬起头,说道:“我对她,真的没有男女之间的那份感情,我从来没把她看成自己的女朋友。”
“十几年的相处,都没办法接受她?”
他愣了一下,看向我的眼神中有了一丝恍然:“她给你说过我们之间的故事,对吧?”
他苦笑一下,用力吸了口烟,才缓缓说道:“其实我不讨厌她,我也想试着接受她……自从大学毕业之后,我不想在我爸公司底下做事,我想自己搞出点成绩来,可我爸不这么想,他不仅给我安排工作,还在我事业刚开始的时候给我安排婚姻,婚姻对象就是林贝贝,我很反感他们这样做,我不想在事业未成之前结婚。”
他的语速加快,情绪有些激动:“我爸不理解我,林贝贝她也不理解我!以前我对她还有点感觉,现在因为这父母包办的婚姻,我真的,彻底对她没感觉了。我只觉得她是我人生中的一个大麻烦,我一见到她,就能想到她父母和我父母安排我们结婚的那些事,我都快有心理阴影了。”
他用力揉着眉心,我在他的脸上看到了和林贝贝一样的疲惫。
我问:“为什么原本可以水到渠成的事,双方家庭扯进来之后,就变成不可能了呢?”
听到这个问题,何凯的眼神开始闪烁,他避开了我的注视,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也没能说出口。
他摇了摇头,含糊地搪塞过去:“这件事太复杂,一句两句说不清,一直到现在,我爸妈和她爸妈,还想让我们在一起,我俩现在都成这样了,他们没有考虑过我们这样结婚之后,会把日子过成什么样。”
他没有把长辈安排他们结婚的真实原因告诉我,既然他不想说,我也失去了继续问下去的心情,这本来就和我没关系。
我将烟头摁灭在烟灰缸里,重新将话题拉回原点:“何凯,她刚才专门来这里找我,想弄清楚我和你的关系……”
我故意停顿了一下,想在他的反应里看看他是否有偷听。
“你是不是已经撇清关系了?”说到这,何凯的情绪忽然变得低落,他深深地低下头,大口地抽着烟。
“你们之间,和我没关系,所以我实话实话,她选择了相信我。”
说完,我站起身,朝自己的房间走去,他喊住了我。
“锦书,那天晚上我喝醉了,谢谢你把我弄到卧室里,我当时还有点意识,借着酒意向你道歉,这终究显得不那么真诚,所以我想现在和你说一声对不起,是我的逃避给你带来了麻烦……”
我的手放在门把手上,停顿了几秒钟,我能听出他语气中的真诚,再抓着这件事不放,反而显得我太过小气。我说:“以后对不起什么的不要再说了,我没那么小心眼,还有,以后没有经过我同意,不准碰我一下!”
何凯那低落的情绪就好似装出来的一样,听我说完,立马兴奋地站起来:“锦书,你不生气啦?我就知道,你肯定不会生我气,咱们好好弄仓库,争取把仓库做大做强再创辉煌!”
我立刻冷眼瞥向他,他被我的瞬间变脸搞得无措,就像个被掐住脖子的鸡,一下子停在那,我被他那囧样弄得哑然失笑。
“我睡觉了,明天见。”
“嗯嗯嗯!明天见!”
……
清晨的天光尚未明亮,我站在机场航站楼国际出发的大厅外,呼出的白气迅速消散在冰冷的空气里。
昨天邢语给我发消息说,不让我送她,她怕自己心软,不舍得走。不过我必须得来,这样的告别需要亲眼见证,需要郑重其事,这样才能在未来无数个独处的日子里不留遗憾。
透过巨大的玻璃幕墙,我看到她和她爸爸站在头等舱值机柜台前,她穿着一件米白色的长款羽绒服,围着灰色羊绒围巾,长发柔顺地披在肩头,侧脸在灯光下显得有些单薄。
机场的电动门打开,我走了进去,暖气和嘈杂的人声瞬间将我包裹,我径直走向他们,这时他们也完成了值机。
邢语看到了我,她脸上闪过一丝错愕,随即,那双沉静温和的眼睛里泛起了泪光。
“锦书,你还是来了……”她轻声说,声音里带着一些哽咽。
我走到她面前,努力让自己的笑容看起来轻松些:“说好了要送你,偷偷跑掉算什么?”
她爸爸看到我,威严的脸上露出温和的笑容,她爸爸认识我,当初我还在和邢语谈恋爱的时候,就见过她爸爸,那个时候邢语家里不知道我们谈恋爱,她父母都把我错认成了邢语的闺蜜,所以我们经常跑到邢语家里光明正大地玩耍,没有任何阻碍。
邢语的爸爸说:“锦书来了,也好,你们再说说话,我去趟洗手间。”他拍了拍女儿的肩膀,又对我点了点头,便体贴地走开了,给我们留出最后的独处空间。
只剩下我们两人面对面站着,周遭仿佛不再那么喧嚣。
“不是说了不用来吗?”邢语看着我,眼圈微微泛红,“我怕我看到你,就真的不想走了。”
“那就别走。”这句话几乎要脱口而出,但我不能这么自私,她的未来在更广阔的世界,而我的战场,才刚刚清理出一片废墟。
“总要亲眼看着你进去,我才安心。”
我从随身的口袋里掏出一个小小的心愿瓶,里面是我昨夜折的几颗小星星,不多,只有七颗。
“带着这个,想我的时候,就打开一颗看看。”
她接过那个小小的玻璃瓶,紧紧攥在手心:“我会的,锦书,你一定要照顾好自己。按时吃饭,别总熬夜抽烟,仓库那边的事慢慢来,别给自己太大压力,如果遇到难处,别硬撑,记得给我打电话。”
“我会的。”我重重地点头。
“锦书,”她上前一步,张开双臂,“抱抱。”
我将她紧紧拥入怀中,她也用力地回抱我,力道大得像是要将彼此揉进自己的身体,羽绒服柔软的布料阻隔了大部分体温,但我能感受到她急促的心跳,和她身上淡淡的馨香。
“后会有期。”我一字一句地说。
“一定。”她用力点头,松开了我,拉起行李箱,跟着她爸爸走向安检口。
她没有再回头。
我站在原地,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安检通道的拐角处,奇怪的是,我的情绪没有因为她的离去而天塌地陷,反而有一种奇异的力量,随着这次正式的告别,在心底慢慢滋生。
我转身,走出机场大厅,机场的玻璃门在身后合拢,将那个充满告别气息的世界隔绝开来。
外面,朝阳已经升起,金色的光芒刺破云层,洒在冰冷的城市轮廓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