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时间，海星宇陪着孙礼姗聊起大学往事，回忆着青葱岁月，一桌饭菜佐以赤霞珠红酒入胃，孙礼姗的脸上浮上红晕，话也多了起来。
我以茶代酒，安静地坐在一旁，看着微醺的孙礼姗，看着活跃气氛的海星宇，心里清楚，这场饭局的目的已经达到，至于我个人的那点故事，不过是席间一段无足轻重的插曲。
终于，两瓶红酒见底，孙礼姗的眼神已经迷离。
她忽然望向我，看着看着，微微蹙起秀气的眉头脸上浮现出恍惚和困惑。
她像是忍不住般，轻声开口，向我问了一个完全出乎意料的问题：“锦书……冒昧地问一句，你……认不认识一个叫赵知远的男人？”
坐在孙礼姗旁边的海星宇一听这个名字，脸上轻松惬意的神情骤然凝固，看向孙礼姗的眼神中浮现出果然如此的了然，和几分无奈。
他迅速垂下眼睑，借着倒茶的动作掩饰了这一刻的神情，再抬起头时，脸上已重新挂上笑容，只是那笑容淡了些，也沉了些。
他什么也没说，没有接这个话茬，仿佛没有听见。
赵知远这个名字对我来说完全陌生，我摇了摇头：“我不认识他，礼姗姐为什么这么问？”
她紧蹙的眉头稍稍舒展，摆了摆手：“没什么，只是觉得，你身上的气质和我认识的一个人有些像，看来是我想多了。”
饭后，我们三人离开餐厅，夜风一吹，孙礼姗醉得几乎站不稳。
海星宇喝的酒明显比孙礼姗要多，可走路说话时没有一丝醉态，看来他的酒量不错。他在餐厅附近找了家酒店，办好入住，在房间门口，他对我说：“锦书，今晚只能拜托你了，她这个样子，我实在放心不下她一个人，你照顾她一晚吧。”
我理解地点点头：“你也喝了酒，早点休息。”
……
房间里，孙礼姗瘫软在床上，无意识地喃喃着，仔细听来，似乎是为什么和不值得之类的呓语。
我拉上窗帘，站在床边，心里涌起一股无奈，长这么大，除了照顾过情绪崩溃时的母亲和醉酒后的邢语，从未与另一个女性如此近距离地接触，甚至要负责她最不堪的一面。但眼下除了我，确实没有更合适的人了。
我弯下腰，帮她脱掉鞋袜，她的脚踝纤细，皮肤冰凉。我打来热水，用毛巾浸湿拧干，小心翼翼地擦拭她滚烫的脸颊和脖颈，温热的毛巾似乎让她舒服了些，她像小猫一样乖巧地蹭了蹭。
酒精的后劲汹涌而来，她突然捂住嘴，脸色煞白。我心头一紧，立刻拿来垃圾桶，刚放到她面前，她就剧烈地呕吐起来。
整个过程，我一手扶着她的肩膀，一手稳着垃圾桶，忍受着刺鼻的气味，轻轻拍着她的背。
她吐得撕心裂肺，眼泪都呛了出来，整个人虚弱地靠在我身上，那瞬间的脆弱，让人无法不动容。
她突然抓住我的手腕，睁着迷蒙的泪眼问我：“我是不是……很傻？” 不等我回答，她又松开手，蜷缩起来，像个被抛弃的孩子。
我经常对自己说，人的悲欢并不相通，关于她深埋心底的悲伤我无法感同身受，可看着她这副与饭局上反差巨大的模样，我心里那点因为与陌生人共处一室而产生的别扭，渐渐被一种更柔软的情绪取代。
无论她在事业上多么成功，此刻，她也只是一个需要照顾的女人。
清理完呕吐物，我又用温水给她擦了脸和手，叫外卖送了一瓶蜂蜜，冲上一杯蜂蜜水，一点点耐心地喂她喝。她迷迷糊糊地配合着，喝了几口，眉头舒展了一些，总算沉沉睡去。
忙完这一切，我看着终于安稳下来的孙礼姗，长长地舒了口气，看了一眼手机，时间已经接近凌晨，去卫生间简单地冲了个澡，洗去了一身的疲惫。
海星宇还算体贴，开的是双人床标间，我走到靠里的那张空床边，只是没穿外套，穿着里面的衣服躺下，沾上枕头没过一会，意识就沉入了一片混沌。
不知过去多久，我忽然感到一阵压迫感，有人抱住了我，身体紧紧地贴住我的后背。
我从梦中惊醒，心脏在狂跳，黑暗之中，五感被无限放大，闻到了一股酒气夹杂着烟味，以及独属于女性的温软香气。
在刚醒那阵迷茫过后，我终于弄明白身边的人是孙礼姗，她不知何时爬到了我的床上，从身后紧紧地抱着我，手臂环在我的腰上，脸颊埋在我的后颈处，温热的呼吸拂过我的皮肤，使我整个人都僵住了，从指尖到头皮都在发麻。
我们认识了不到一个晚上，我的身体还是女性，她怎么能对我做出这种亲密举动？
我微微扭动身体，想挣脱她的怀抱。
她的声音带着浓重的醉意，像梦呓一样在我耳边断断续续地响起：“别动，让我……抱一下，求你了……就一下……”
她的手臂收得更紧，仿佛在抓住茫茫大海中唯一的一块浮木，语气带着近乎绝望的乞求，让我准备用力的动作不由得滞住了。
我忽然想起，她在饭局上提起的赵知远，那个和我的气质相似之人。
是了，是赵知远，那也许是一个她爱而不得的男人，醉酒后的她，本能地被我与赵知远那几分相似的气息吸引，将我看作暂时的慰藉。
我本该松一口气，或者是同情她，然而，另一种更加强烈的不安情绪，却如同潮水般淹没了我。
被她的身体紧密地贴着，感受到她胸前的柔软，我的心底，竟然升起了当初还是男人时的躁动，这种感觉只出现了一瞬，就让我如遭雷击。
我不是已经告别过去了吗？为什么还会因为同性的拥抱，产生这种不该有的生理反应？
巨大的惶恐和自我厌恶瞬间将我身体上的躁动吞噬，我觉得自己像个怪物，一个无法洗净过去，不伦不类的存在。
邢语的离开，事业的起步，好不容易建立起对新生活的掌控感，在这一刻，被这个突如其来的拥抱和它引出的内心恶魔，击得粉碎。
我不敢再动，也无法再睡，就那样直挺挺地躺着，任由孙礼姗抱着，感受着她平稳下来的呼吸和她梦中的呓语。
黑暗中，我睁大了眼睛，望着窗外透进来的一点点微光，心里一片冰凉。
这个夜晚，漫长得出奇，身体的疲惫达到了顶点，精神却清醒地受着凌迟之苦。
原来最深的恐惧，不是来自外界的感受，而是属于过去的幽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