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望着他锐利的目光，坦然承认：“何先生，这个方案是我提出的。”
“前段时间，何凯拿着一份数据抽样方案去找江珊，那份方案也出自你手，我没说错吧？”
“没有错，那份方案也是我做出来的。”
面对何峰的问题，我知道撒谎和推诿毫无意义，反而会显得卑劣，我说：“那份数据抽样的方案已经达到了我们想要的效果，而眼下这份营销方案，也在短视频平台引起了广泛的关注，如果我们有能力再添一把火，我想，我们还有可能上热点。”
“你有没有想过，你们触及了他人的利益？”
“何先生想说我们冒犯了何家的威严，对吗？我们需要在极短时间内获得巨大的流量，在这个过程中，不可避免地借用了何家带来的天然关注度，并且制造出对立和冲突，我们在短视频平台上的所作所为，没有凭空捏造，没有歪曲事实，这一点，何先生不否认吧？”
何峰静静地听着，脸上依旧没有任何表情的波澜。
我继续道：“何凯是何先生的弟弟，是他父亲的儿子，他想得到的，是一个证明自己的机会。我和他是一个团队的合作伙伴，以他的角度出发，策划出这个方案，这个方案也是最贴合他目前情况的方案，这个方案对何家的声望造成了困扰，冒犯了您的父亲，对此，我向您道歉。”
我微微欠身，但姿态不卑不亢，道歉是针对困扰，而非承认错误，因为以我们的角度来看，我们没有错。
他没有接受我的道歉，也没有对我的道歉做出回应，只是更深地看了我一眼。
我说：“我想，我们的方案并不只是给何家造成了困扰，如果我们能借助这波流量把何凯的账号做起来，那么短视频直播带货这块蛋糕，何家也能分到一杯羹，我记得，何盛集团目前尚未涉及直播带货这个领域。”
在我描述直播带货前景时，何峰的面上依旧看不出喜怒，直到我提到何盛集团尚未涉足此领域时，我看到他微微蹙起眉，终于再次开口，语气带着一丝探究：
“你查过何盛集团？”
一旁的何凯和海星宇也露出了惊讶的表情，他们显然没有深入思考到这一层，这让我更加确信自己抓住了关键。
早在策划这份营销方案时，我就研究过可能造成的后果，苦于没有对应的计策，刚才在仓库外见到何峰的车，在办公室里看何凯说得天花乱坠，也未打动何峰哪怕一分，面对这迫在眉睫的危机，我急中生智，将这个尚不成熟的构想提了出来。
“何先生，如果何凯能借助这波流量将账号成功运营起来，那么他个人，乃至何盛集团，都能在直播电商这个领域占据一席之地。这并非只是空想，而是基于现有流量和未来市场趋势的判断。”
何峰沉默了，深邃的目光在我脸上停留片刻，又扫过一脸期盼的何凯和若有所思的海星宇，我能感觉到，他内心正在进行权衡其中的利弊。
过了大约一分钟，他才缓缓开口：“薛锦书，你的眼光很敏锐，胆子也很大，你看到的可能性，在商业逻辑上是存在的。”
他先给予了有限的肯定，可随即话锋一转：“但是，你把何盛这种规模的集团决策，想得过于简单了。”
他的目光转向何凯：“集团不是我和父亲两个人说了算，董事会看重的是稳定的收益和可控的风险，在股东们眼里，何凯在短视频平台上的形象是叛逆，是家族矛盾，我的父亲则成了一个包办婚姻、控制子女、不懂变通的恶人，这有损我父亲的形象，何盛集团也跟着一损俱损。在这种情况下，说服董事会支持一个被视为麻烦制造者的项目，难度有多大，你想过吗？”
他重新看向我，语气加重了一些：“最关键的是我父亲的态度非常明确，他不认可这种方式，他认为这是不务正业，在他明确反对的情况下，集团不可能任由他继续胡闹下去。所以，你构想的前景，在现阶段根本走不通。”
他的语气放缓，说道：“薛锦书，你的想法很有趣，但很遗憾，现实就是如此。”
他不再多言，走向办公室门口，在即将踏出房门时，他停顿了一下，没有回头，只是给何凯留下最后一句：“晚上六点，别迟到。”
何峰走后，整个办公室被一种压抑沉重氛围紧紧包裹，在仓库高窗透进来的光束中，空气中灰尘缓慢漂浮，电脑屏幕上，何凯账号的后台数据仍在不断跳动攀升，那些鲜红的数字此刻更像是一种无声的嘲讽，炫耀着它的成功，也凸显着现实的残酷。
他应该是破防了，没有咆哮，没有怒骂，瘫坐在何峰刚才坐的那张办公桌上，闷着头，一支接一支地抽烟。
他的目光空洞地盯着地面某处，之前眼睛里那簇因为数据暴涨而燃起的火苗，此刻已彻底熄灭，只剩下一片灰烬般的绝望。
海星宇的脸色同样凝重，他靠在办公桌边缘，双手抱臂，眉头紧锁，目光落在何凯身上，看着何凯如此模样，嘴唇动了动，想说着什么，最终只是化作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
我的心里像是压了一块巨石，沉甸甸的，几乎喘不过气。
我还是把问题想得太简单了。我看到了流量的力量，看到了商业的可能性，却低估了何盛集团内部规则的坚硬和何天奇的决绝，我策划的方案在何峰点出的冰冷现实面前，显得如此天真和一厢情愿。
我不仅没能扭转局面，相反，何峰可能已经因为我查过何盛集团的业务领域而升起了戒备。
眼前这一大摊子，何凯的崩溃，海星宇的无奈，都源于我那个兵行险着的方案，但在这自责之下，不肯服输的念头仍在我的心底挣扎。
办公室里没有人说话，偶尔传来何凯沉重的呼吸，以及窗外遥远且模糊的车辆噪音，更显得室内一片死寂，这里不再是一个充满希望的创业基地，更像是一个被宣判失败的战场废墟，弥漫着硝烟散尽后的绝望与苍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