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礼姗姐,你来了,这车里面有点乱,不方便招待你,所以简单收拾了一下,你坐车里稍等一会,我把水倒掉,咱们就出发。”
我拉开车门,请她上车,启动车子,将空调打开,将污水倒进路边的下水道,返回车内。
车内经过清理,空气清新了不少,车子驶出酒店,汇入夜晚的车流,朝着怀远夜市的方向而去。
路上,孙礼姗问我多大年纪,这个问题昨天海星宇当着她的面问过,我没有回答,当时在谈合作,谈工作,我不想她因为我年纪小而轻视我,现在工作上的事遇到了瓶颈,再扭捏就显得小孩子气了,于是我便告诉了她。
她听说我不满二十,着实有些惊讶。
“你这个年纪,应该在上大学啊。”
“姐,你忘了我昨天说过我已经辍学了吗?”
“你辍学多久了?大学在哪上的?”
“我在凤城本地的财经学院上的大学,到目前为止,已经辍学两年了。”
“两年前你才十七岁,那才刚上大学啊,为什么要辍学呢?”
她的话问到此处,我沉默了,我们仅仅认识了一天,我要告诉她真实的原因吗?
除了这件事是我的隐私,这世界上不是所有人都能理解女性假两性畸形,在不熟悉她的情况下,我担心将此事告诉她,她有一定的概率因为我改变过性别而对我产生防备心理。
现在海星宇和何凯行动不便,唯一能和她当面交涉的只有我,我得事事小心。可我又不愿欺骗她,我有些犹豫。
她见我不说话,便说:“如果不方便的话,不说也没事,我只是问问。”
我在她平静的语气中听到了一丝失落,我叹了口气,只隐瞒了关于女性假两性畸形的事,说:“两年前,高考前夕,我的父母离婚了,我对他们的感情很重,他们的离婚让我无法安心备考,结果高考发挥失常,只是考上了本地的一个普通的二本。大学期间,我没有钱吃饭,也不愿接受别人的帮助,那时我的心思已经不在学校了,不得已才辍学的……”
“听你这么说,你是一个很看重感情的人,为什么不肯接受别人的帮助呢?”
“可能是我那没用的自尊心在作祟吧……”
孙礼姗沉默,看着车窗外,将车窗落下小小的缝隙,从兜里掏出烟,说:“不介意我抽根烟吧?”
得到我的同意,她点上香烟,说:“其实,我能理解你的做法,不论这份感情是亲情或者爱情,当你被它困扰的时候,做什么都提不起兴趣……”
想到她昨晚醉酒后的反常,结合她当下的感慨,我猜测她应该有一段深刻至极的感情,并在这段感情中身受重伤,她看起来不像只是来凤城谈合作,更像是找了一个没有人认识她的地方,舔舐被情所致的伤口。
车子随着车流缓缓驶近怀远夜市,孜然炭火混合油脂焦香,透过车窗缝隙钻入车厢。
停好车,随着人流来到天桥之上,巨大的牌匾和如织的游人构成了一幅充满烟火气的画卷。
孙礼姗看着眼前热闹的景象,那双总是带着些许落寞的眼睛里,此刻竟闪烁起孩子般的好奇与兴奋。
“怀远夜市真是名不虚传啊,这么热闹的嘛!”
“咱们下去转转吧?”
“锦书,等一下。”她叫住我,拦住一位面相和善的小哥,将手机递过去,露出一个甜美的笑容:“不好意思,能麻烦您帮我们拍张照吗?”
那位小哥欣然应允,孙礼姗很自然地挽住我的手臂,将头微微偏向我这侧。
在她热情的感染下,我原本有些沉重的心情也融化了些许,对着镜头露出了一个放松的微笑。
“我来凤城总算有张像样的打卡照了!”
她拿回手机,看着照片,眼里是毫不掩饰的欢喜,那是一种发自内心、卸下了所有防备的轻松。
走进夜市,她更是彻底沉浸其中,几乎对每个摊位都表现出浓厚的兴趣。
“这个辣糊糊看着好过瘾!”
“哇,牛肉饼的队伍好长,一定很好吃!”
“锦书,那是什么?牛奶鸡蛋醪糟?听起来很特别,我们尝尝吧!”
我们手里很快就拿满了各种小吃,她小心翼翼地咬上一口刚出炉的牛肉饼,满足地眯起眼,对着洒满辣椒面和芝麻的烤面筋跃跃欲试,被辣到了就赶紧喝一口甜胚子奶茶,对醪糟与鸡蛋牛奶的奇妙组合赞不绝口。
我们边走边吃,随意地聊着天,话题不再围绕着仓库和令人烦恼的何家,而是关于眼前的美食,关于南北小吃的差异。
她笑得很大声,在看到一个特别有趣的糖画时,甚至会像个小女孩一样轻轻拽我的袖子让我看。一圈逛完,我们手里的小吃也消灭得差不多了,两人都吃得饱饱的,心满意足。
夜市的光晕映在她微红的脸上,驱散了她眉宇间的阴郁,这短暂的闲暇,对我们两人而言,都是一种难得的慰藉。
夜市已经走到了尽头,人群不再摩肩接踵,孙礼姗似乎意犹未尽,指了指不远处一个蓝底白字的招牌,提议道:“现在还早,回去也睡不着觉,我们去那里坐坐吧?看起来是个清吧,应该很安静。”
我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去,那是一家名为“迷失北方”的酒吧,虽然我已经有些累了,但我不想扫她的兴,点了点头,随她一起走进酒吧。
厚重的木门自动关闭,瞬间隔绝了外界的喧嚣,
酒吧内部是极简的黑白格调,灯光调得很暗,在每张桌子中央投下一小圈暖黄的光晕,角落里有一个演唱台,电子琴、吉他、贝斯和架子鼓一应俱全,静静地陈列在幽暗的灯光下,却没有驻唱歌手。
吧台后,一个穿着黑色马甲的年轻男人正在看手机,见到我们进门,只是微笑了一下,并没有开口。
孙礼姗的目光被吧台后的展示酒柜所吸引,轻轻咦了一声,低声对我说:“这家酒吧的配置不低,在苏杭可不该这么冷清。”
这家名为“迷失北方”的酒吧地处怀远夜市附近,又在大学城旁边,在这个本该热闹的周五夜晚,却只有除了我们之外的一桌客人,那是一个男人,正趴在桌子上,似乎昏睡过去。
我们在吧台前的高脚凳坐下,孙礼姗扫了一眼酒单,对调酒师说:“一杯格兰菲迪21年,加冰。”
“一杯98元。”
“还算实惠。”
对于孙礼姗的点评,调酒师的眼中闪过一丝惊讶之色,转瞬即逝,他点了点头,看向我。
“我要一杯柠檬水,谢谢。”
孙礼姗接过那杯琥珀色的液体,轻轻晃动着杯身,冰块撞击杯壁发出清脆的声响。
她闻了闻酒液的味道,抿了一口,露出满足的神情。
“我看网上说凤城很小,几乎没有威士忌酒吧,这不就让我找到了嘛,真是好酒,这要是在苏杭,格兰菲迪21年,说什么也得买我一百往上了。”
对面的调酒师露出一个苦涩的笑容,说:“其实,我这酒吧快要倒闭了……”
看样子他是调酒师,也是老板,于是我问:“因为很少有人来喝威士忌吗?”
调酒师点了点头:“现在的年轻人喜欢特调,喜欢甜度较高、酒精度低的鸡尾酒,像威士忌这种的烈酒,或者说经典鸡尾酒,已经不符合大众的口味了。”
“那为什么不做改变呢?”
他微笑着看着我,没有回答我的问题。
孙礼姗轻轻地晃动着酒杯,琥珀色的酒液在冰球周围漾出迷人的光泽。
“对他而言,威士忌不仅是商品,更多的是值得被认真对待的艺术品,他当然可以像其他酒吧一样,推出各种花样的特调,用糖浆和果汁掩盖劣质基酒的味道,但那等于否定了他的坚持,背叛了他开这家店的初心。在这样的城市开这样一家专业的威士忌酒吧,本身就是一场豪赌,他赌的是能遇到懂得欣赏的客人,赌的是品质最终会战胜流行。”
她轻叹一声:“现在看来,他可能要赌输了,但即便如此,他宁愿关门,也不愿违背自己的原则,去做那些糖水生意。”
调酒师听到这里,紧绷的嘴角似乎柔和了些许,像是被说中了心事。
孙礼姗看着我:“锦书,你不觉得这和你们很像吗?你们守着那座仓库,相信它的价值,不也像是在进行一场豪赌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