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着杯中的柠檬片,回想起白天发生的一切,何峰的到来带给我们毁灭性的打击,海星宇被迫离去,何凯奋起反抗的背影,还有眼前的孙礼姗,那带着条件的观望,这一切像走马灯一样在我脑海里旋转,一种疲惫和无力感涌上心头。
我抬起头,轻声开口:“礼姗姐,我现在……已经有点迷茫了。两年前,我辍学之后一直跟在别人后面打工,靠体力和手艺挣钱。现在这座仓库,是我人生中的第一份事业,我在这上面投入了很大的精力和心血,我不想它无疾而终,我告诉自己,一定要坚持下去,可我面对的根本不是正常的商业竞争,而是无法用常理去应对的力量,对方甚至不需要真正出手,只是表现出一个态度,就能让我寸步难行,我真的……真的不知道这样的坚持到底是对还是错,我的那些策划,好像在这绝对的力量面前,就是一个笑话。有时候我会想,我这样硬撑着,是不是太天真了?是不是应该早点放弃,认清现实,才是更明智的选择?”
孙礼姗没有立刻回答我,她点上了一只烟,吞吐着烟雾,轻轻晃动着酒杯,过了一会,才缓缓开口:
“锦书,你现在的迷茫,让我觉得,你这才像一个二十岁的姑娘,我们不是神,我们只是普普通通的人而已,任何一个人,面对何盛集团这种在本地几乎是龙头企业的存在,都会感到无力。”
“你问我你的坚持是对是错,我只想告诉你,判断坚持对不对,不是看对手有多强大,而是看两件事……”
她轻轻地放下酒杯,目光从酒杯移到我的脸上,伸出两根纤细的手指。
“第一,看你手里的牌,值不值得你坚持下去。你们仓库的那批精品货,在我看来就是一手好牌,你有能力把它们筛选出来,这证明你的眼光和判断力没有错,只要核心价值在,就不是无谓的坚持。
第二,看你在这个过程中,得到了什么。抛开何凯和仓库不谈,问问你自己,从负责这座仓库开始,一直到现在,你策划的方案,面对危机的态度,与潜在的合作伙伴周旋,你有没有发现自己正在一点点摆脱过去的束缚,变得更加强大?”
“如果答案是有,那么你的坚持就是对的,就像这家酒吧……”她指向吧台后的展示酒柜,其上陈列各类名贵酒品,她说:“这家酒吧坚持自己的酒值得被欣赏,尽管结果不尽人意,可谁又能说酒吧的老板在这次创业过程中没有成长呢?外在的成败或许不由你掌控,但内在的成长,是任何人也夺不走的。”
她捻灭了烟头,将杯中的威士忌一饮而尽,语气变得干脆利落:“你就把这次危机,当成一个锻炼自己的机会,集中你的精力,把第一场直播做好,做到极致。这件事成功,你可以分到一部分股份,赢得我的合作,更向别人证明了你的价值,如果失败了……你也不用承担资金上带来的压力,毕竟那是何凯的仓库,最终还会是何盛集团来收拾残局。我说的很现实,可现实就是如此,等到那时,你带着这份淬炼过的能力和眼光,天下之大,何处去不得?或许到那时,我会邀请你来苏杭,我的工作室需要一个像你这样既有敏锐嗅觉,又有破釜沉舟勇气的伙伴。”
她的话像一记重锤,猛然敲醒了我,我突然意识到,我从男性改变成女性,经历过手术的剧痛,下了那么大的决心,就是为了活出真正的自己,可现在,我为了何凯的承诺,为了不辜负那对孤儿寡母,为了向何家证明他们看走了眼,这不就是为了别人的期待而坚持吗?这不就是一道道枷锁吗?
我为什么要被这些枷锁困住?
成败固然重要,但过程带来的意义早已超越了结果,我要做的,不是被动等待命运的审判,而是倾尽所能,主动将这件事做成,做到极致。
我放下一直摩挲的玻璃杯,抬起头,坚定地看向孙礼姗:
“礼姗姐,我以后不会再想坚持到底对不对这种问题了,从现在开始,那第一场直播就是我的武器,我要让所有人看到,我薛锦书亲手点的火,就算迎着狂风暴雨,也要烧出一片天来!”
……
我把孙礼姗送到酒店时,夜已经深了。
她喝了半瓶烈酒,下车时脚步还有些虚浮,我把她送到房间里,离开时,她坐在床上望着我,眼神里是未散的醉意,还有一种我无法理解的复杂情绪。
“礼姗姐,你好好休息,我回家了。”
她点了点头:“锦书,记住我的话,路上小心。”
独自驱车回家,城市的灯火在车窗外流淌成一条无声的河,电台里放着不知名的情歌,黏稠的旋律让我有些烦躁,干脆关掉。
车厢里只剩下引擎的低鸣,孙礼姗的话、仓库的压力和对未来的不确定交织在一起,沉甸甸地压在心头。
我实在有些烦躁,摇下车窗,让晚风灌入,驱散这过于沉闷的气息。
这时手机响了,是海星宇,我接通电话,点开扬声器。
“怎么了?”我问。
“锦书,你在哪呢?”
“我刚送礼姗姐回到酒店,现在回家的路上。”
他应了一声,短暂的沉默后,语气凝重地说:“下午我爸让我回公司,他让我明天一早,去一趟魔都那边的分公司。”
魔都……我心下一沉,握着方向盘的手收紧了些。
“去多久?”
“那边的公司出了个法律纠纷,事情很棘手,关系到公司在魔都的存亡,我爸的态度很强硬,必须我去,没有商量的余地。他以前很少让我插手公司的事情,这次一反常态,绝对和何凯他爸有关系,他们父辈之间的联系很深,这次很明显就是要把我从何凯身边调走。给你打电话之前,我联系何凯没联系上,据我猜测,他在今晚的家宴上恐怕凶多吉少,就他爸一贯的作风,他现在很有可能已经被他爸控制起来了,锦书,现在仓库就剩下你一个人了……”
“我知道了。”
电话那头,海星宇轻轻吸了一口气:“锦书,你听着,虽然我明天就要走了,可是我在凤城经营了这几年,也认识了不少朋友,这些是我的人脉资源,我爸和何凯他爸还没办法把手伸那么长。在仓库这件事上,以我对何凯的了解,他不会放弃的,他一定会反抗,一定会坚持下去,所以,接下来所有的压力都会落到你一个人身上,如果你遇到解决不了的麻烦,无论是供货渠道、物流环节,还是官方层面的刁难,记得给我打电话,我能帮的忙绝对不含糊。”
“好,我会记住的,你放心,我不会放弃的。”
“嗯,魔都那边的事情我尽快处理,凤城这边就靠你了,别让他们看扁了,我们也不是他们想拿捏就能拿捏的!”
结束掉通话,车内恢复寂静,只有冷风灌进车内的呼呼声,我的手和脸已经冰凉,这冰凉的感觉让我异常的冷静。
何天奇利用他的关系调离了海星宇,再将何凯禁足,那么……接下来,是不是要出去对付我了?
我竟然有些期待,他会用什么方式对付我?
我关掉了车窗,将城市的喧嚣重新隔绝在外,踩下油门,车子加速,汇入那片红色的灯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