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凯将小酒盅里的液体一饮而尽，脸上泛起了一丝满足的红晕，他感慨道：“真美啊！”
我抽完最后一口烟，将烟蒂摁灭在烟灰缸。
“现在，总可以开始了吧？”
何凯抽了张纸巾，抹了抹嘴，站起身，动作因为那几杯酒而带上了些许豪迈：“就在这拍吧，我已经准备好了。”
我摇摇头：“这儿不行。”
“为什么？”
“既然你被禁足了，那我们就搞得真实点，你们家客厅太豪华了，充当背景的话，不符合我们拍视频的调子。”
“那去我房间拍？”他讪讪地说，“不过我房间挺乱的。”
“乱？”
他还真是诚实啊，联想到他那辆乱七八糟的车，我也释怀了，但我有个疑问。
“你家阿姨不给你收拾房间？”
“这两天我一直在自己房间里待着，不怎么出来，她要给我收拾的，只是我没让她收拾。”
“怎么说？”
“她这两天家里事情挺多的，她孩子生病，一直是她一个人跑前跑后地照顾，她丈夫走得早，父母在外地，帮不上忙，我看她每次回来都是心力交瘁的模样，就没让她弄。”
我点了点头，看起来，何凯对这个阿姨挺关心的。
我跟在他身后，走上铺着柔软地毯的旋转楼梯，二楼的光线比楼下稍暗，氛围也更私密。
他推开一扇虚掩的房门，侧身让我进去。
整个房间充斥着一股烟草残留的味道，混合着木质香氛，房间很大，带一个步入式衣帽间和独立卫浴。
衣帽间的门开着，几件卫衣裤子堆在衣帽间门口的懒人沙发上，有一件看起来价值不菲的黑色皮衣搭在椅背上。
卧室靠窗的位置是一套电竞设备，三块曲面屏呈包围状，机械键盘斜放着，一只游戏耳机随意地挂在显示器一角。
一张大床占据卧室中央，深灰色的被子有一半拖到了地毯上，抱枕东倒西歪，床头柜上摆着一个造型奇特的音响，旁边摞着几本汽车杂志和一本《三体2黑暗森林》，书页间还夹着一支笔。
他刚才和我说乱，我理解的乱，就是他像他车里那样，又脏又乱。
可一进了屋子，我才发现不是那么一回事。
那些昂贵的家具表面都擦得很干净，只是上面堆满了内容。
何凯熟练地打开设备，调整灯光角度，拿起笔记本，把我反复打磨过无数次的脚本，快速浏览着。
看完之后，他抬头看我：“我刚看了一下稿子，你让我在视频里把被我爸禁足这件事说出来，我估计会把我爸彻底惹怒。”
“这是事实，这说明你真的顶着家庭的压力。”
“可是……以我对我爸的了解，这条视频发出去，他会立刻动手，我担心到时候我们就没机会直播带货了。”
“我理解你的担忧，不过，我没打算立刻把第三条视频发出去。”
“那你什么时候发。”
“直播当天发，我要打他个措手不及。”
“太冒险了吧？”
我看他犹犹豫豫的，气不打一处来，板着脸说：
“成败就此一举，不冒点险，你还想成大事？”
他被我这么一凶，突然沉默了，抽出一根烟点燃，吸了一半，说：“他这两天没找你茬吧？”
“没有。”
“他把我禁足，把海星宇调走，以他的脾气，不可能对你无动于衷，今晚过后，你得小心点。”
“我还以为他没把我当回事呢。”
“他不是那种人，在他眼里，就没有得过且过这一说。”
“那我小心点，我们赶紧拍视频，听你这么一说，我在你家待的时间越久越危险，拍完我赶紧走了。”
他站在镜头面前，我站在镜头之外，靠在墙边，说：“你这第三条视频，要把被禁足、合作伙伴被调走，以及家族联姻压力这些事说出来。”
“嗯……”
我沉吟了一下，说：“用一种带着点自嘲，但又很不服气的态度，重点不是卖惨，而是展现你的不甘和坚持，在这极限压力之下，你依旧坚持做下去。关于你对你父亲的态度，不是怨恨，而是一种“我要证明给你看”的倔强，这样我们就抓住了观众的同情心，他们会本能地支持弱者，抵抗强者。”
何凯认真地听我说完，对我比了个OK的手势，拍摄便开始了。
不得不说，何凯在镜头前有一种天生的表现力，或许，这源于他从小到大不被父亲认可，长久积攒下来的，想被关注的渴望。
他将被禁锢的压抑，与父亲争吵的委屈，以及孤注一掷的决心，演绎得恰到好处，甚至比我脚本里写得更加生动。
酒精并没有影响他的发挥，反而给他增添了几分不管不顾的劲儿。
我没有打扰他，目光从他身上移开，扫过房间里的陈设，落在衣帽间一面对着我的落地镜上。
镜子里映出的人影，让我有瞬间的恍惚。
现在的我，穿着何凯的裤子，宽大的裤腿需要挽起，露出纤细的脚踝，上身是刘子霖送的毛衣，纯手工的针脚细腻柔软，勾勒出胸脯和腰身的曲线，再联想到今天上午，海星宇花几万块钱给我买的那两套衣服。
这让我产生了一种荒谬的想法。
如果我还是一个男孩呢？
这些还会发生吗？
何凯或许会找我帮忙，但绝不会轻易地让我进入他的私密空间。
海星宇依旧会投资，但不会关注我该穿什么样的衣服好看。
刘子霖……他也不会送给我一件他妈妈亲手织的毛衣。
这些带着直接目的，或者隐含莫名情感的给予，建立在我这具女性的身体，以及与男性截然不同的社交规则之上。
我遇到的这些异性，是朋友，是合作伙伴，我想把他们当成可以并肩作战的好哥们。
可是好哥们之间，谁会送手工毛衣？谁会如此执着于包装我的外在？
我曾天真地以为，我只是换了一副皮囊，内在的我仍未改变，可现实告诉我，皮囊变了，整个世界对待我的方式，也随之颠覆。
我像是一条孤独的船，在一片陌生的海域航行，过去的经验全部失效，新的规则晦涩难明。
这具身体带来的便利和关注，使我内心警觉，我害怕迷失在这片温柔的海洋里，忘了最初，我只是想挣脱枷锁，堂堂正正地站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