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子霖能出现在这里,并不奇怪,我住在附属医院,而他是附属医院的住院部医生。
这个性格独特的医生给我留下了很深的印象,他的话不多,却总能精准地指出任何事情的问题所在。
他很爱他的母亲,为此可以虚心向我请教煲汤的技巧,在我出院之时,他还送了我一件他母亲织的毛衣,作为我教他煲汤的谢礼。
我现在身上穿的毛衣,就是这位刘医生送的那件。
他走到床边,拿起床尾挂着的病历夹,扫了一眼,问:“感觉怎么样?”
“好多了,谢谢医生关心。”我答道。
“薛锦书。”
他放下病历夹,双手插进白大褂口袋,目光严肃地直视着我:“我记得你上次出院的时候,我就叮嘱过你,术后恢复期需要静养,作息要规律,不能劳累,不能情绪激动,你还记着没?”
我当然记得,可我也发现了,我好像一个也没遵守。
我有些尴尬地笑了笑,本想抱着刚才对付老妈的态度,对付这个刘子霖,可他的语气越说越重,已经带了怒气。
“你看看你现在!疲劳过度!低血糖!痛经到晕厥!你的身体是铁打的吗?你知不知道你现在的身体状况?知不知道有个词叫外强中干?再这样下去,你会落下永久性的病根,你明不明白!”
从小到大,我住院的次数屈指可数,小的时候生病都是去诊所,诊所的医生和我爸妈都认识,他们不会凶我。
上次,我因为女性假两性畸形,犹豫着要不要住院,梁医生的态度以劝解为主,她也没有凶过我。
我不知道医生对患者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态度,也不理解医患关系为什么会是一个热点话题,医生关心患者这很正常,可我感觉眼前这个刘子霖,他关心的程度好像有点过了。
我理解他是为我好,但这种被当众训斥的感觉,让我非常不舒服。
我抬起头,迎上了他的目光:“刘医生,我的身体我自己清楚,我有必须做的事情,停不下来。”
他的语气很重:“有什么事比你的健康更重要?你出院后第一次复查的时间都还没到,就又住进了医院!如果你继续干下去,不出意外,还有第三次住院,第四次住院!我不说你有多少钱,就说你这身体能吃得消吗?工作永远都是做不完的!你现在必须停下手头的工作,安心度过这段术后恢复期,这是我的医嘱!”
“医嘱?”
他说什么我已经听不进去了,被他凶过以后,压在心底的反抗念头轰然爆发!
“刘医生,谢谢你的关心和医嘱,但我自己的身体,我自己负责。”
我掀开被子,拔掉氧气管,不顾手背上的留置针,直接就要下床。
“锦书!”
“你干什么!”
老妈和何凯同时惊呼。
刘子霖上前按住我的肩膀,语气又急又气:“薛锦书!你别任性!”
我猛地甩开他的手:“我不是任性!我有非做不可的理由!住院观察?我没有那个时间!”
“你……”刘子霖显然动了真火,气得脸色发青,我才不管他,对何凯说:“去帮我办一下出院手续!”
“锦书,要不再观察一下……”
“你还要不要干仓库了?!你不去是吧?好!我自己去!”
“我去办。”何凯低声应下,转身快步离开了病房。
“锦书,你怎么这么不听话!刘医生,这……”
我妈在旁边干着急,但我现在照顾不到她的情绪,我别过头去,看着窗外的高楼,我不想看见这个刘子霖,我想把他赶出去。
“薛锦书,你好自为之。”
刘子霖撂下这么一句话就离开了病房,我没搭理他,何凯的办事效率很快,护士很快过来给我处理留置针。
昨晚突然住院,本就没带什么东西,现在出院也方便的很,套上紫红那件浅粉色羽绒服,便离开了病房。
我妈在旁边不停地叹气,数落着我的倔强,任她怎么说,我没接话。
走过护士站,刘子霖站在那里,我的目光与他有了短暂的接触,他的眼神里似乎有一丝失望,但更多的是平静之下的愤怒。
我当然不会理他,这个医院我以后不想再来了!最好不要再让我见到他,他是哪根葱?凭什么凶我!
……
离开医院之后,我说要去仓库工作,我妈和何凯坚持要送我回家休息,我拗不过他们两个,回到家后,躲在自己房间里面生闷气。
我拿出手机来,发消息给邢语,把今天关于刘子霖的事告诉了她。
邢语很快回复:“我早就看不惯那个人了,当初我就劝你别和他说话,他这种人不能用常理来对待……”
手机屏幕上,邢语的消息一条接一条地蹦出来,言辞激烈,全是声讨刘子霖的。
“他以为他谁啊!穿着白大褂就了不起了?”
“动不动就摆出一副“哎呀,我这是为你好”的臭脸,看着我就来气!”
“还医嘱?我看他就是控制欲强!他就是一个不懂变通的木头,不,是石头!说起话来,完全不顾别人是什么感受!”
我看着邢语发来的消息,憋在胸口的那股闷气终于找到了宣泄口。
“就是就是!我自己的身体我自己还不知道吗?用得着他来指手画脚?”
“他凭什么那样说我?我妈还在旁边陪不是,搞得好像我多么不懂事一样!”
“我再也不想去附属医院,我再也不想看见他了!”
手指飞快地在屏幕上敲击着,尽情地数落着刘子霖的种种罪状。
可是,说着说着,当我打出“他凭什么凶我,我又没做错什么”这句话,正准备发送的时候,我的手指却突然僵在了半空。
一股寒意涌上了心头。
我这是在……干什么?
像一个被老师批评过后,跑回宿舍和闺蜜吐槽,寻求安慰的……女学生?
这种沉浸在情绪里,因为别人的重话就耿耿于怀,甚至需要向朋友反复倾诉,寻求情绪支持的行为……
如此的感性,如此的情绪化……
这真的是我吗?
我立刻删掉了刚才那句话,像是被烫到一样,猛地放下手机。
我能听到自己的心脏在扑通扑通地跳,此时此刻,因为刘子霖产生的愤怒已经消失殆尽,取而代之的,是悚然心惊。
我靠在床头,闭上眼睛,绞尽脑汁地回想着。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是从住院期间,第二性征开始凸显,激素水平彻底转向女性之后?
是从邢语离开,今朝林生不在,我身边没有曾经的熟人之后?
还是从……我越来越习惯别人将我视为女性,而我也在不知不觉中,开始用这个身份去感受和回应这个世界之后?
我拿起了床头柜上的烟,反复地看着烟盒上的包装。
回想起往日种种,我会因为何凯的幼稚而动怒,会因为他笨拙地维护感到欣喜,会因为我妈一句久违的关怀而心头柔软,现在,又会因为刘子霖的训斥而情绪激动,甚至需要找人倾诉。
可是从前的我,遇到这些事情的时候,不就是几根烟就能看开的吗?
这些起伏不定的情绪波动,像潮水一样,以前被牢牢锁在理性的堤坝之内,如今却似乎找到了缝隙,开始不受控制地溢出来。
我是在……被这具身体驯化吗?
还是说,这些情感本就潜藏在我的内心深处,只是以前被强行压抑,如今终于找到了释放的通道?
我该怎么办?
再次隐藏自己的情绪?
还是任由它发展下去?
我没有答案……
——
作者:好耶!终于20万字了,也算我的一个小突破!毕竟以前从来没有写过这么长,往往都是写个十几万字就断更了,真是对不起以前的读者呀。不过这本书呢,我肯定会坚持写下去,锦书雌堕的过程,真是给我写爽了,哈哈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