仲夏的烈阳肆意炙烤着融化了的柏油路上行走的人们。
由于受热,远处光线穿过密度不均匀的空气层,如同空间被扭曲一般。
德锎市第一医院。
同样是仲夏,同样是那可以扭曲空间的太阳光,照进这间不足三十平米的单人病房内,却感不到一丝温热。
并非是这里的空调多么给力,也并非房间的隔热性能好。
而是因为这正躺在病床上的女人。
心电监护仪,脉氧仪,无创呼吸机,镇痛泵以及输液泵,几乎所有终末期的癌症患者所能用到的仪器,全都被布置在了女人的身上。
她体肤的苍白甚至已经和身上盖着的医用被的洁白分不开了。
心电监护仪上30bpm的心率以几乎平直的心率曲线的形式展现着。
由于癌细胞的多次转移,导致女人的视力完全丧失,听力也损失大半。不知该庆幸还是悲伤,女人用来呻吟的说话能力依然微弱的存在着。
“杰明啊,你也是当医生的,你夫人这个情况,已经没有任何可以好转的余地了,再坚持下去,对于她是一种折磨。”
在院长的办公室里,一名身穿白大褂的医生正在向另一个名为云杰明的医生说。
同为主治医师级别的云杰明,当然清楚自己的妻子袁莹雨的病情是什么情况。
自从妻子的癌症发现之后,云杰明几乎没有一天的歇着的,他利用自己的职务之便,省去了繁琐的中间过程,将妻子安排在现在所在的单人病房,全力为她治疗。
尽管自己将全部精力都用在对病情的控制上,但是仍然挡不住癌细胞的几经辗转,最终到达脑部。
“我……是个医生……我在医院里待了6年……救了无数病人……可我……我特么却救不了我爱人!”
说到后面,云杰明的喷涌的眼泪几乎与撕裂般的喊叫同出。
他哭了,哭的极其难听,就像被宰了一般。
压抑了三个月的情绪,最终以绝望和崩溃的哭声而告终。
他哭到无力起身,瘫坐在自己办公室的墙角上。
他的办公桌上,除了吃完叠的老高的桶面和满到溢出来的烟灰缸,便是堆积成山的医学资料和东倒西歪的降压类药物。
这个男人在妻子患病的三个月里,没有离开过医院。
他的眼中布满血丝,黑眼圈就像抹了碳粉一样,糟乱的头发布满油脂,胡茬也在野蛮生长。
遥想三个月前,他还是那个风华正茂的“院草”,可如今却变成这副模样。
他从顾不上这些,他只想救自己的妻子。
三个月,仅仅三个月。
“杰……明,照顾好……阿莹阿雨……好吗?”
即便是全身脏器无时无刻不在疼痛,即便是以前无尽虚无,连说话都要歇气的袁莹雨,依旧想要用力的去挤出微笑对她的丈夫。
“爸爸,妈妈什么时候回来啊?我想妈妈了。”年幼的云杰雨用姥姥的手机给父亲打电话。
当然,袁莹雨重病之一自然不能告诉现在仅七岁的云杰雨。
“小雨乖,妈妈外出工作可能需要很长一段时间,咱们跟姥姥一起过好不好呀?”
正值初二的云杰莹安慰着弟弟,她知道自己母亲的情况,也不止一次去看过。
袁莹雨的突然重病,让原本平凡而和谐的家庭变得混乱不堪。
而奇迹最终也没有降临。
两周后,心率曲线伴随着持久的“嘀——”的声音。
袁莹雨死了。
云杰明就站在她的面前。
他用那张肌黄的脸上无力的眼神看着袁莹雨的遗体。
暴雨应景的下着。
料理后事,举办葬礼。
从开始到结束,四个月不到的时间。
————
然而,云杰明的生活就好像是一场未曾完结的悲剧。
“当人们所处的社会动荡不安,而不得不面临战争、疾病以及贫困等令人绝望的诸多问题时,大家就会寻求那些超自然的力量。”
“是魔法?”
泽菲拉轻摇了下头,否定了元欣宇的回答。
“那是什么?”
云杰雨又问。
泽菲拉转正身子,正视着两人。
“魔法从来都不是「人们」范畴里的,人们能将精神所寄托的,是能够使用魔法的人创造的地方。”
“是?”
两人一同发出疑惑的声音。
“宗教。”
在袁莹雨逝去的一个月后,没等云杰明从这件事走出来,另外一个噩耗便裹挟着他走向更加黑暗的深渊。
云杰明的小儿子云杰雨,在一天的下午,毫无征兆的情况下发了高烧。
原本发烧这种事情对于主治医师的云杰明来说简直是毛毛雨,但是事情却没有他所想的那么简单。
在那之后的一个月里,无论是中药,西药还输液,甚至是偏方都效果甚微,治疗期间的云杰雨体温甚至没有低于过三十八度,而最高能够直逼四十度。
云杰明看着眼前全身无力。已经卧床一个月的儿子,他又一次瘫坐在了地上。
就像之前一样,已经不知道是因为妻子,还是儿子,他再一次哭了。
像个窝囊废一样。
作为医生,无法救自己患癌症的妻子,现在连儿子的发烧都无能为力。
他的内心就像全部被名为绝望的血块堵死,找寻不到一丝缝隙。
绝望的压抑几乎让他窒息。
“为什么……”
他用死鱼一样的眼睛望着因吸食二手烟变得昏黄的天花板。
是在像谁发问,他也不清楚。
谁又能回答他呢?
“杰……明,照顾好……阿莹阿雨……好吗?”
不知过了多久,甚至不知是否还在清醒。
自己已经逝去的妻子,用那张即便全身脏器每时每刻都在被癌细胞啃食却依然全力挤出来的笑容告诉自己。
“我要照顾好……孩子们……对,无论如何……无论如何,爸爸都要救你,杰雨!”
亡妻的让他重新燃起那毫不起眼的希望,真的只有那么一点。
作为医生,一直以来的无神论者云杰明,却将希望寄托于那曾经被自己唾弃的事物。
无论如何,真的是无论如何。
“云杰明你疯了吗?我干儿子已经烧成这样了,你却要他离开医院!”
作为袁莹雨的好闺蜜,也是云杰雨的干妈在来探望自己的干儿子时,恰巧碰到了正在办理离院手续的云杰明。
见到他的第一眼,闺蜜的心情说是震撼,更像是被吓到了。
他现在的样子简直是个活死人。
但是毕竟是干儿子的父亲,当然应该上去搭话。
“医学救不了我儿子……”
不知道他的心中多么绝望,才能让一名医生否定自己的信仰。
“你知道再说什么吗?你是个医生吧?你是想带着杰雨一起死吗?”
云杰明停顿了片刻。
“不关你事。”
他的回答很坚决,声音却很小。
在人员混杂的医院大厅,貌似只有他自己能够听清了。
“你说什么?”
转身想走的他被闺蜜一把拉住。
刚碰到他的手肘的时候,闺蜜再一次被吓了一跳——他手臂的温度甚至比他此刻的外貌更像活死人。
“我好歹也是孩子的干妈,你要是想死别拉上我干儿子垫背……”
“我特么说了,管你屁事!”
瞬时,整个大厅如同即将上课的班级里交头接耳的同学们被一声“老师来了”吓到一样安静了下来。
这声音也吓了闺蜜一跳。
云杰明喊出了他出生以来最大的声音。
云杰明压抑在内心名为绝望的血块被面前这个“多管闲事”的女人疏通开了。
绝望,崩溃,压抑瞬间转变为直冲颅顶的愤怒。
在闺蜜没有从惊吓中缓过神来,云杰明一把甩开她的手,接连而来的是更多的怒斥。
“你说你是我儿子的干妈,你刚刚有去看过他吗?你看到他那副样子,你心里会有我难受吗?尽管如此,你还是想让他待在这个毫无治疗效果的地方?我当然知道自己是个医生,正因如此,我才会想到他离开,去找那些扯淡的,狗屁的东西!我走投无路了,你知道吗?你什么都不知道,你就只会责怪我这个窝囊废,我这个拼尽所有毕生所学都救不了我妻子的窝囊费……”
带着自嘲的呐喊让闺蜜毫无还嘴之力,她呆呆的看着眼前这个双目呆滞,脸上满是杂草般胡须的男人被保安带走。
被云杰明的呐喊吸引来的大厅里数不清的目光,从被拖走的云杰明身上尽数转移到坐在地上还没缓过神来的闺蜜身上。
“这女的跟这男的什么关系……”
“这咋回事?不会要医闹吧?”
“这不是内科的云大夫吗?怎么他老婆刚没就跟其他女人勾搭上了……”
杂乱的人群们对于眼前的“新鲜事”,纷纷开始窃窃私语起来。
简直是疯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