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至水穷处，坐看云起时。
这是他们五十六年前立志报效大虞而下的豪言，一齐学武，北莽王庭陈兵燕然都护府边疆时，他们毅然决然参军，哪怕当时声名鹊起。
最后，大虞因为燕然战役彻底打退了王庭的嚣张气焰，使其向北迁徙无数，世人皆称赞中原五虎盛名，历代先帝的厚积薄发，大虞自圣人登基跻身上三境之后，国力也到达了顶峰。
唐君择自今依旧记得圣人大犒天下的豪言壮志，他说，他要让大虞在他手里昌盛百年，他要以一国之运来……他要来什么？
他记不清了，这个躺在床上颤颤悠悠的老人记不清了，他到底是没有再跻身上三境，不过到底是记不清了，还是不想记得，这可就说不准了。
梦醒了。
唐君择睁开了眼，阁屋内乌漆麻黑的，也不点蜡，还有个混不吝在那美滋滋的吸了一口。
“哟，唐氏子弟，你可醒了。”
老者微微皱眉，他们俩可有近十年未见了，前几日看着还挺正常，到这后，这人怎么还越活越回去了。
端正的坐在他床沿的人此时也是很惊喜的望着他，活像一个老妇人，谁又想得到他是当年一人抵一军的刘大元帅。
“那掌柜呢？”
“诶诶诶，他可跟咱们差了一个辈分。”
唐君择没有管满嘴胡咧咧的小老头儿，而是看着仿佛这一生都不会发火的刘元帅。
“他去给五弟买置纸钱，本来已经准备妥当，不过他又想添点儿炮仗，这还在寻呢。”
唐君择紧紧握住他的手，语重心长的说道：“老刘啊，咱们当中就属你最像老人了。”
“老谋，有时我真不知，你是想夸我，还是损我。”
唐君择颇为狡黠，这时才显出他曾经有过的意气。
“倘若我失败了，还请收留我一通。”
刘元帅笑而不语，“嘿，这算个什么事，到时候跟我去南海，随便挑一座岛，随便给五子也给迁过来。”
唐君择颇为无语，不过心里也盘算着计划的可行性，他得做好失败的打算，不为他找出路，而是博得个未来。”
“听说你还在寻，寻到了没？”
刘大元帅说话慢吞吞的，仿佛要把字一个一个都在嘴里打一架再吐出来。
唐君择摇头，“之前跟着演书寻到了个女娃，倒是前朝亡国太子传下来的，不过她背后有人去助推波澜，而且，她当时注意力根本也不在我们这儿。”
“哦？”
这刘元帅却是起了兴趣。
唐君择只得解释，“我们路线相冲，不过我必须承认她的胜算更大。”
刘元帅笑而不语，唐君择立马会意，“那妮子是个痴情种，倒是跟咱妹子挺像。”
刘元帅不住点头，这便好，这便好。
“现在也还在找，其实也不用怎么做，不过是利用各方退出的人马而已，但若是能力有限，这大虞还可能就此衰落。
唐君择叹了口气，那徐青锋，不，应该是臧青锋，便是选人之一。
不过先天精魄少了一些，他们剑冢之后拜托自己照顾。
落下终于传来一阵嘈杂的声音，许是掌柜的回来了，不过有小辈接应，他们仨还继续唠着。
“唐老谋，你就别费工夫再修到上三境了，本来那之后你至少都有一甲子的寿命，如今半甲子都够呛，我人脉是不错，但南疆的那位鬼医可不是好请的。”
唐君择闻言也是呵呵一笑，这李老二再老也不会靠谱的，有些东西变了，有些东西没变，这就很好。
“诶，老李，有什么炮仗给你小叔叔耍耍。”
掌柜两耳不闻，又是和底下帮工二人做着手艺活，时不时逗逗苦儿，总比在上楼面对那几个人强。
圣人自登基后从来没有称过帝号，哪怕他的野望超越历代，当时没有人在意这皇位像是意外的来的三郎，论家世，没有太子显赫 ，论文采，不如二郎斐然，论能力，不如五郎显著，论性格，不如七郎讨先帝欢喜。
当时舅舅身为皇亲国戚，居然冒然与北莽私通，母妃被贬，全族流放，就算他登基后搜寻未果，只得不了了之。
朝堂上一切如旧，大臣们还在理论今年渭南水灾治理，他却全然不想理睬，他老了，哪怕看着还算年轻，哪怕他不怒自威的注视让人胆寒，上三境的加持不能让他感受到活力，早年间他凭借一腔热血赢下了一匡朝野，身上的暗疾可不少，更别提二十年前的刺杀。
想到这，他不禁一叹，声音却像是声波遇伏高密行使的雷达般，朝堂顿时鸦雀无声。
“诸卿请讲，无需在意。”
随意十足的态度让朝廷上紧张的气氛稍缓，不过因为西域石国的反叛，加上北境王庭的卷土重来，这让朝堂更加诡谲莫测。
他向他们摆了摆手，可心思落在哪处，没人知晓。
“启禀圣人，昨日勘弥司报，河间府一县演武人员突发意外，四百余人全部失踪，了无痕迹。”
他眉头紧锁，这演武是太祖向江湖五盟讨过来的，这近甲子也没发生大问题，原本就是江湖各派一较高低的野榜，是他让演武更有意义，可眼前这情况……
“此事密诏不宣。”
他转念一想，“荀侍郎呢？”
“裴侍郎是此次演武主考，应该在潇水。”
“嗯？”他思索片刻，又看着台下一言不发的大臣，早年间的窃窃私语现在也荡然无存，他这才想起，膝下的肱骨之臣已经换了一波了。
“陆之遥，朕记得你想省亲，那你去河间府调查此事。”
“臣领命。”
“顺便让太子一起。”
他又挥了挥手，“今日事了，诸位退朝。”
人站在高处越久，品尝到的孤独更盛，哪怕他心中追逐的目标再过高深，也会有力不从心的时候。
信步走在御林苑，他来到了一处鱼塘，这是他让唐君择为他演算出的，他亲自将世间气数化为龙鲤养在身旁，之后唐君择的出走让鱼池演数出现漏洞，判定大势走向也只能由他稍稍把控。
现在也不能透过化龙池知晓他们的行踪，他此刻终于露出一丝表情，他好像有些疑惑。
到现在，你们四人还是不懂，天下的所有，都可以不报效大虞朝，只需要效忠于我一人！
吾乃圣人，注定要探寻大道。
沉默看着纷纷游入的龙鲤，更是摇头，“不可，还要在添一把火。”
“我就不信不能把你们给烧出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