灯宵月夕,雪际花时。
夜市稍稍落下帷幕,这才堪堪寅时,街坊铺子忙不迭收拾起自家摊位。
红灿的灯宵衬着老派的砖瓦,蒸笼上冒出的腾腾热气与清晨隐雾一并归集伏于滋生地表的云翳。
一老一少正有条不紊的应付着手中的茶叶蛋。
那少的耐不住性子,撇开蛋黄直吞入腹,烧的他有些难受,顺着杯中所剩不多的白水才缓出气来。
“哼,小子,你可悠着点,才入司没多久,以后这机会……”他亮着手中浑圆的鸡子,轻蔑笑着,“多的是。”
“明白明白。”年轻人连忙点头,又火急火燎的拿起下一颗。
“行了,吃吧。”
他看着年轻人焦急的模样,也没多说,他以前也是这么过来的。
一顿饭饱,两人惬意的看着周遭熟络的行人,老的时不时点头招呼,突然,他眼睛瞪大,像是瞧见了不思议的人物。
“诶,你可来了!”
“哟,这是你徒弟。”
“别提了,一脸窝囊样,也只能跟着我了。”
年轻人没反应,还在回味之前的滋味。
“还愣着,快打招呼,叫夏叔。”
年轻人猛然站起身,“夏叔!”
倒是个儒生打扮的斯文人,年轻时应是个玉面郎君。
对面那人呵呵一笑,“夸张了,坐下坐下。”
两人又是寒暄几句。
“行了,我还有事,改天聊。”
“呵,上次见面也就圣人千秋,你小子专挑这个点来。”
“我也不想,无奈天再高,也高不过圣人呐。”
“那是”,他有些得意,“拿个茶叶蛋走,路上吃着。”
那儒生一愣,也是笑着收下。
待中年儒生走后,年轻人小心问道:“师父,我会不会有麻烦。”
红光满面的捕差摆摆手,“我与他也算旧相识,年轻时随他一起误打误撞的破了一桩悬案,这才进了虞狩司。”
捕差又回忆着,他只记得这人当时一心考取功名,对于当时的赏赐弃之如履,以往千秋都会进京,想来也有十余年未见,没想到他们还能碰面,也不失为情谊。
“一个失意的读书人,不过为人极好。”
“走吧,吃了公家饭,挣得血汗钱。”
“掌柜,结账。”
“诶,官爷,以后还得托您上下打点,随便吃就行,怎么能让您倒贴。”
“也是……那就记账上。”
“诶,慢走慢走。”
街上。
一老一少正四处巡查街坊邻里的情况。
“小子,刚才看见了吧,你师父我的影响力。”
说着,他朝着内敛的年轻人信口说道。
“懂了,师父。”
没等他反应,头上就挨了一电炮。
“你懂个球,受了别人照顾,就得照顾回去,你五个鸡子真当白吃的?”
“师父,我吃了六个。”
“你个信球,这里清静,往热闹地儿看看。”
“诶,师父,我们不配刀?”
说着,年轻人凭空做挥砍状。
捕差也是叹息一声,“你别手痒,师父这个闲差怎么来的也给你讲过。”
他甩了甩右手,“若是这胳膊还能干,我也不至于怕我家婆姨。”
“走白马寺,现在应该热闹的紧。”
“至于那些江湖客,自有人看管着。”
……
平旦云霁,灰蒙蒙天空乍破了一线亮色。
今日乃圣人千秋,朝中大臣马车早早行在官道,亦步亦趋,不肯出一丝失误,有的为图省事,连家奴扈从都不曾带来,皇城肃清,校尉总督在城门旁严阵以待,道上只传来辘辘马蹄声。
离家近的官员此时已经上了大明宫宣政殿等候,不多时,朝堂内御史引着各官暂定,连驻守地方许久未见的藩王此时也陆数赶到。
除了镇守北境的兵部尚书柳闻棠,朝中群臣皆至。
不见散漫,殿堂之上落针可闻。
“赐座。”
众人仿佛卸下了疲惫,纷纷落座。
圣人不知何时已经坐在龙椅上,看不出喜怒,眼睛看着殿堂外
“武侯既然来了,就进殿中与我一叙。”
不怒自威的声音响彻寰宇。
听此,朝堂之上莫不万分惊愕。
“这……武侯?”
“十五年前自削爵位,从王降候的那位?”
在朝官员无一不认得这个位置的人,天下第一,居功甚伟,二占其一都可获封。
是的,武侯不是世袭罔替,自大虞建朝,太祖起兵与江湖豪客联袂抗衡前朝,登基后大封天下,当时的天下第一,江湖第一人裴檀逐封为武王。
裴檀逐无门无派,最终一战连斩七位上三境圆满,拔除前朝龙气,封为武王后,回到他起家之地,也就是如今的武王城,可惜根基受损,无望大道,最终坐化某处。
太祖临终传下手谕,嘱咐世代授封武王,谨记建朝之痛。
直至圣人承平十五年,已封六代武王。
不过十五年前武王自削爵位,退为武侯,其中原由,不得而知。
当代武侯者,天下第一,夏悠然。
与前代不同。
他是个读书人。
众人尚未缓神,由远及近传来爽朗的笑声。
“不敢不敢。”
宣政殿前突然来了一位中年儒生,手中还拿着……半枚茶叶蛋?
他抬了抬手,以示圣人,“路上偶遇一友人,非要递给我鸡子,可臣实在吃不惯这蛋黄。”
圣人坦然笑道:“无妨,今日乃是朕寿辰,莫说这些话术。”
话锋却是一转,“历代都是剑履上殿,入朝不趋,爱卿不必如此。”
夏悠然拱手道:“禀圣人,我为武侯,这些待遇不过云云。”
圣人点头,“给武侯赐座,今日事毕,诸位定当共贺我大虞千秋万代。”
朝堂一时祥和,纷纷上书各地喜况,仿佛这三天,连北境的较量也能稍缓片刻。
……
“倒是一番好光景。”
打开楼中隔窗,便可瞧见连绵不绝的行伍,阖盖着锦绸玉缎,奇珍异宝,甚至还有……异域奴仆。
“晦气。”
老人眉头紧皱,一把将窗户合上,煦光透过窗户纸没出粉尘粒粒停滞于空。
他不禁擤了擤鼻,千秋节越发无趣了。
“唐老谋,我下去帮忙了,你自己料理吧。”
“把苦儿带上来,下面太吵了。”
“行。”
刚抬出脚,他有回过头来问道:“老谋,别说我李老二没提醒,夏悠然可来了,你接下来有什么意向?”
“……”
等来的只有一阵沉默。
“算了,你之前将他逼退已是不易,这次杀了个回马枪,估摸着连他都没想到吧。”
叹了口气,他默默离开房屋。
“老刘,换班,你带苦儿上楼歇歇。”
房内余下一个眉眼紧锁的棋手,手举在空中久久未动,似欲落下一枚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