沿着边镇水路往北走上一段时日,便会瞅见自然鬼斧神工锻造出起一段港湾,挡风释雨,岸平水深,沿途三里皆如此,各路船只四平八稳的方正停靠在哪里,当地老人也记不清是一开始有船还是有人,不过有一点可以肯定,这是一支从南方迁过去的寨落客居于此,只做水的生意,无论是水上还是水下。
人多的地方不一定有江湖,但必会出现纷争,久而久之,水上时不时浮出一两具“大”人物,所到之处水鱼显穷极难舍,都会将尸具撵到靠岸处,尸臭和水腥因为港湾构造紧密久久不散,一时感染者无数,恶了桩生意,这才有了摆渡人,闲时摆船,老时(捞尸)渡人,也不会影响生分,都是老熟人了,时间一长也会出现传承,人称——捞尸客。
巨船驶过港湾的另一方天地,波光幽幽,所见之处都由洞火传递,入口处的视野越发狭窄,行道门清的,告诉你这水湾石壁有奇效,跟着年份增长。
这才刚过未时,石壁上林满凿上的挂洞已有烛火和夜明珠显神通,倒映出一段星河灿烂,如此也算奇景,引着闲情雅客来此走访,络绎不绝。
野草葱郁,临岸引道青基石上坐着一抽旱烟的老船家,歇脚喘气,不管渡船上的起伏摇摆,愕然往石板上的小凹凼捻点草木灰搓手,再把铜盏对着青石板磕磕地敲着,总算是磨完了“刀”。
身后有动静,船家却是头也不回,自顾自往河道走去,身如枯槁,佝偻着走到渡船边。
“船家,可是载我一程。”
他这才有了反应,不过却是摇头,森然拒绝,沙哑的喉咙像是吞了无数火星子般刺耳砺涩。
“这单咱不接。”
头戴斗笠的山水郎硬吃下这碗闭门羹,爽朗笑道:“船家,你只管驮我便是,我不介意与他们一道。”
顾衍挑了挑眉,看着驮着两具浮尸的小船,摇摇晃晃,似乎找不到调头伸展。
安静片刻,老船家沉声答应下来,另外附加一句“徒遇意外,老朽不纳。”
“自是应该,当然,前提得是正常船价。”
船家终于回头,深深的看了眼笑得明眸皓齿的漫游客,“你若能活着到岸,我不收费。”
顾衍耸耸肩,也没拒绝,“那真是受宠若惊。”
毫不耽搁,他立马与两具浮尸坐在一排,船家瞥了眼,收起搁置船板上的抄网,便划桨摇橹离开渡口。
顾衍没同船家攀谈,他对于这类景象也是好奇,无论是头顶上的灯壁还是水面上的繁星,确实不容易见到。
风轻水软,船家一橹摇的颇为吃力,仿佛穿梭在粘腻沼泽,顾衍笑而不语,嚼着从兜里翻出的花生米,津津有味的看着。
船上无言,只听得橹棹划水时铛铛声响。
吃过一阵,小船也是悠悠走到了江心,顾衍横刀在膝,又转头看着已经泡发认不得面容的尸体。
“不要乱瞧,年轻人。”
船家终于开口说道。
顾衍识趣的转过头,本来就晦暗难分的江面凭空浮出绵絮状浓雾,阻隔了物景几多。
倒也奇怪,之前还能远远瞧见的货船也看不清形状,加之天色晦暗,雾气背后的腾腾身影倒显得可怖起来。
顾衍好奇发问,“船家,为何今日渡船稀少?我可是找了有一阵。”
“以后出门,记得看黄历。”
顾衍哑然,只好端详水下碎波潺潺。
“说了,别乱瞧。”
顷刻间,水下波涛滚滚,船家将手中棹橹用力向下一叱,顿时水中传来厚重的闷雷声,终于缓了一阵,顾衍仔细看着,船家不敢轻举妄动,放出手中紧握的古朴铜铃,轻轻晃动。
铃声悠扬飘渺,让船家找回心神,不过也大口喘着气,这时,他才向后看那年轻山水郎还安否。
只见他不紧不慢的画了两道符贴在水尸面门上,不知有无作用,但聊胜于无,于是转头又慢悠划着。
顾衍当然不会画,这是他从大器帮府库里薅来的。
“船家,这水里可是有什么精怪?”
“老朽不知。”
“那我应该可以安全抵达对岸了吧?”
顾衍很有信心,感觉雾气都少了些。
摇橹动作一滞,船家又缓缓开口,“大概。”
“那便好。”
不过这后半段顾衍的话就多了起来,老船家也是酌情回答了些。
船家是个漂泊的异乡客,途径此地时遇着位姑娘,便就此落地,凭着手艺也是红红火火,不过一双儿女在外开枝散叶,老两口不舍自家,也就留了下来,老伴大前年安然逝世,如今孑然一身,一年难与子女团聚,不过因为早年从军落伍,染得一身煞气浓郁,便成了摆渡人,不过性格古怪,鲜有人找他渡岸。
顾衍听后也是感叹,老船家一开始颇为慎重,没成想后来情感流露,不自觉就说这么多,虽然有些瑕疵,倒是个温馨的故事。
多多关爱空巢老人呐。
顾衍回过神,看着越发光亮的前岸。
“可是要到了?”
“嗯。”船家点点头,动作也不自觉放的更缓。
顾衍起身抽刀,横置胸前。
看着依旧划橹的老人,他的动作生硬拘挛,如同发卡已久的机器,毛燥运转。
“船家,还请不要再害人,我会送你回去。”
霎时,风波鬼橘,小船直愣愣停在原处,定睛一看,却还是在那江中心,江上完全被黑影覆盖,铜铃声响个不停,惨白浓雾凝聚成水渍滴落下来。
“老朽只是捞尸人,何来害人一说?”
没有回头,顾衍看着那佝偻身形骤然挺拔,浓烈尸气冲天,腥臭扑鼻。
“船家,够了!你身上可染着至亲的血气,不要再自欺欺人!”
顾衍大喝一声,他想让船家自番醒悟。
“老朽不记得害人,只是渡人罢了。”
“你可一心只想当它们的伥鬼?”顾衍冷声道。
眼中绿光如炬,看着船家背后的三道虚影,目光呲裂,紧紧抓住船家脖颈,头颅不松手。
“嘘,船来了。”船家却是浑浑笑道,毫不在意,俄尔,他突然一只手蒙住自身面颊,似要撕扯脱落。
大雾四起,将顾衍所视之处纷纷填塞,脚下船只不稳,江面下波涛起伏,直拍打着船身,颠簸不断。
顾衍面色平静,沉稳站在船舷处,看着前方癫狂黑影,一动不动。
这老船家尚存几分人性,特别是在它们吃饱的时候。
顾衍不由得叹了声。
“这是何苦。”
定了心神,再不管挣扎的黑影,一刀却是向水中劈落,顿时激起滔滔热浪。
血腥气味凝重,顾衍临阵出刀应对周围虚幻,“恍恍河鬼,安能行不忿事?”
顾衍心有所感,侧身向下,一拳直接轰碎龙骨,“嗙”的一声,船身横腰阻断,水域沸腾滚烫,几道水箭直冲顾衍面门,又是一刀切断,“回云风!”
手中符箓凭空燃烧,清朗神风四面八方驱散鬼雾,“客随主便,怎能先走?”
水下那团阴影消失的更快,顾衍凝神,“破空!”
凌空又是一击,闷雷响动从水渊重重传来,声声激荡,满天水汽如毛毛细雨拍打于身,顾衍连忙罩住,果然,衣袍被腐蚀的滋滋作响。
顾衍看着略显平静的江面,摇了摇头,没能留住。
眼下要紧事却不是这个。
顾衍转头看着躺在船头呜咽的伥鬼,生死交替,难以辨清。
“船家,可是后悔?”
老人此刻眼神澄明,只是看着上方的雾障双手挥舞。
那是他的妻儿老小,此刻也不复原来愤懑,看着枯如朽木的船家。
顾衍默然,“我说过带你回去。”
“呜呜……悔……”
顾衍斩刀划过船身,利落收刀入鞘。
满船盈盈绿焰笼罩,凄清无声,那几道却抱作一团,再是不分。
“多……谢…”
“承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