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这样啊。”
……
顾衍身后不知何时出现一把凳子,不过顺势凭倚,着了面前伙夫一道,见对面一时没动静,他只好摘掉战损不堪的斗笠,正襟危坐。
“客官何时看出来的?”
伙夫声音依旧那般颤颤悠悠,像是平缓落地的玻璃渣刺。
“我说过,梦就算再好,若你手下都与你心口不一了,这样的梦就该醒了。”
顾衍全无戏谑,左眼转而狰狞怒视,眼前景象更显荒芜,不过伙夫背后又是浮现出道道虚影,看不真切,不过顾衍认得出那店小二几个。
“你说呢,大公子?”
老伙夫这才有了一丝触动,但仅仅是让他手上的掌勺一滞,他蒯了小碗酸汤品着。
“客官真乃奇人,老朽我以为会一直这样下去。”
伙夫终于有了动作,腾的一变,却是换了一副凄惨模样,再认不得面容四肢。
“家里权为我立了衣冠冢,可惜我拖着这副残躯来到这儿。”
常世育人,盛世养鬼。
顾衍这一路上看的多了,原有的抵触也少了许多,至少,他现在还在心平气和的跟这位早就成了失路鬼的大公子交谈,当然,手要是离开刀把就是罪过了。
“你们没怎么害人,但找了沿路客收了些精气,这古河界如此之大,那些精气残缺的行路人夜晚晓晨时难免会攀上几只吊靴鬼,那这人可不是能拉回来的。”
顾衍锤了锤背,“所以,我解决完那个鬼物,你们这儿也留不得。”
“这是自然。”
老伙夫并没有为此感到冒犯,反倒是关心起了顾衍,“客官,你可是有些乏了?”
顾衍一愣,转而便叹气说道:“实不相瞒,这个月就没休息过,赶路简直是浪费时间,突然又想到我公交卡充值了还没怎么用,哎哟。”
顾衍摆了摆手,“不好意思,有些触景生情,反正你也出不去这里,也别捣鼓你这烂泥汤了,跟我肘吧。”
老伙夫只是徐徐摇头,“秋日如昨,老朽自当为客官挂旗,解我心魔。”
“啧啧,可别摇了,头皮都要掉了,真是的,路过就要捡个支线任务,还特么没系统。”
顾衍转头看向房门外,之前隐约听到的细声碎语早已不见,转而来了一股危险的威压。
顾衍睨视着门外的高大虚影,“别怪我不给你机会,是你自己没生出来,时间可差不多咯。”
银光跃然掀起,顾衍拔刀出鞘,竟是直接将房门搅破,鬼影不给顾衍出援机会,腹中忽的冒出一声尖锐恶啼,直接让房屋随而溃散成七零八落。
“回风!”
四周骤然一清,借着灰暗月光,顾衍单手持刃,猛地扎进那一坨不可名状物,莹然绿焰随刀锋细刻鎏纹涌流。
“破魔。”
虚影只是一顿踉跄,绿焰如同附骨之疽一般缠绕,啼哭声几近猫叫嘶吼。
顾衍不敢掉以轻心,他知道真正的幕后操刀者还未现身。
因为他真的只是路过此地。
“接生婆还没来,莫不是我会错了意?”
顾衍想着他与那店小二的每一句话,每当他扭曲挣扎时顾衍都历历在目,“那个村妇……”
绿焰把那虚影姿态直接勾勒,果真是位丫鬟装扮,肚子正快速干瘪下去。
此刻他俩一人二鬼在明,那个老伙夫还在一旁龟缩着,不可取信,顾衍实在想不通的是那村妇,都什么时候了,还不收菜呢?
密码的,我才不让你爽嘞。
顾衍决意将祸水东引,自己的心魔自己扛,开玩笑,他又不是他老子,这个怪他也打不过,反正都是烂裤裆的角色,他也不会有任何一丝丝的犹豫愧疚。
他向来是个行动派,鬼影因为忘川心火的debuff加持只能困在那里,顾衍深深呼气吐纳,“告诉俺师傅,俺不是孬种,救人最要紧呐!“
如此说着,顾衍义无反顾的找到虚影的下三路摩索,“诶,掏着了!”
顾衍抓到了一张糊面物质,想也不想,闭着眼睛就往外拉,“该起床了,小宝贝儿!”
俄而。
身后响彻的巨大冲击波犹如一只无形大手将顾衍向后拉扯。
“可算来了。”
顾衍一只手用力拽着腹中鬼物,将刀直接插进土里,他的处境实在不算好,两股力量将他架在中间,稍有不慎便是粉身碎骨。
顾衍耳边再次传响嘈杂店小二的叽里呱啦。
“客官白费功夫,何不与我等一同坠入永昼?”
“他的文化水平允许他说出永昼?”
顾衍瞪大眼睛,“来了就往里堂走,老妖婆。”
他随而摇头看着与他僵持不下的鬼影,叹了口气,“看来之后没我事了,你就待在肚子里吧,她怎么说也算你的母亲,一直窝在这里不断重复,也很累的。”
话未落下,顾衍身后妖风四起,顿时所有的嬉笑怒骂,三三两两,一同转向那片狭隘角落的厨坊,唏夷顿时,到这残垣断壁面前,也只剩轻飘飘的一句。
“夫君,可是后悔?”
枯枝饶有人性的伸出枝角轻抚着面前的虚死白骨。
老伙夫抬头无声,瞧着面前早已幻化枯枝的女子,空洞的眼眶也是磷火咿呀,“不敢。”
“此子是你请来的破法者?”
“……”
伙夫平静摇头,“吾与客官自是有缘,不然他也不会踏足于此。”
枯枝树木寂静片刻,便是瘆人觉厉,“你果然是要抛下我,你这负心人。”
又是难掩沉默,伙夫终究没落下一个字。
“你为何要这般做,让我们落得如此境地!”
枯枝身上骤然黑气密布一身,转而施然成了一位凄婉女子,眼神满是咒怨。
白骨也是闷然,临到底才说了一句,“困了四十余年,想来也够了。”
“不够!”
“怎么都不够!”
“赵难安,我还没挽妇人髻,你还没有娶我过门!”
似乎全身情感在这几十年内全然宣泄,依着夜色,相环相似的情节重复发生,却再不能见一面,伙夫只能困在小小庖厨,女子日复一日问诊,接生。
随后,继续。
“不,够了,真的够了。”
伙夫不禁摸了摸自己,“你瞧,我看着自己烂成这副模样,早该躺土里去了。”
“我偏不要你如意!我要将你挫骨扬灰,碎尸万段。”
“可是,我只剩骨头了哟。”
伙夫却是洒脱笑着,“安南,这一切都是有代价的,就比如,你见我的这一面。”
“……”
像是察觉到了什么,妇人快步上前按着白骨的头骨,“我还没有替他们报仇,赵难安,就算你有从龙之功,它再也救不得你!”
语气狠厉,却是泫然欲泣。
她抱住枯萎白骨不肯撒手,伙夫不以为意地拍拍手。
“这片秘境本就几近崩溃,必须请来破法之人,难为你了,替我保留最后一缕希望。”
妇人早已泣不成声,伙夫只能侧躺着,这时却笑得很大声。
“辛好那时不懂事,救了这个孩子,至少我们还有个念头。”
“客官,下手可得轻点儿,故事是假的,她怀里的孩子可是真的。”
顾衍盘坐在大厅,仔细问诊面前鬼影逐渐消散的女子,听见这句话,也是不耐烦的说了句,“知道了,刚才没打掉,这下想打也不能打了。”
妇人愠怒,“困了你几十年,就这么想走!”
“可我本就是难安之人,不然,又怎会意气出走参军呢。”
他用仅存的一丝灵性强打着精神,撑起身体,让白骨再次护住了身前女子,为她细细舒展发丝。
“有白丝了啊,让我想想,不如用我白骨为你打一把发髻,怎样?”
女子沉默不言,愣着看着面前飘渺的铜镜。
“不说话就当你同意了。”
伙夫正欲放手。
“嗯。”
他傻傻笑着,“得此良妻,我赵难安不虚此生。”
他挽髻动作十分笨拙,却认真无比,这是他在这里最重要的使命。
将精致雕刻的白骨画簪落好,“终于等到这天了,辛好红灯笼没被你们打掉。”
女子闻言也是抬头看着高挂安稳的大红灯笼,不知在想什么,握紧肩上的枯骨不肯放手。
“可怜我们自幼相识,自小亲密无间,到头来,难如相见。”
“对不起,牵累你了,另外,我确实后悔了。”
“娘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