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后悔了。”
……
气息几近泯灭，老伙夫浑身上下肉眼可见的腐蚀溃烂，他暇然阖眼，唯有胸腹奇迹般地落落而出一朵妖艳的花火，鲜艳似血。
诚然，就像形同陌路的生人再度重逢，内心纵有千言万语，骤然临了，倒是不知所措。
赵难安常年行于军伍，早年学会的风情雪月在这位他早已承认的过门妻子看来到底，显得极为幼稚，索性不管，拥入怀中的还是六十年前的豆蔻少女，所憧憬的心愿良久终于实现，这时恐怕也只想多点儿这样的恬静。
但客官说得对，梦是会醒的，赵难安只敢贪恋一丝一毫。
“足够了……”
他满足的叹了口气，但在他生命长河中并不只这一件遗憾，更何况这本就该由他偿还。
“我赵难安再不欠你。”
如此想着，他用力推开在他怀中仿佛已经得到一切的女子。
“怎么了，难安。”
如同是在一个明朗的冬日，畏惧严寒的美娇娘蜷缩在温暖的床榻，轻轻打着呵欠，一副惫懒模样。
迎接她的却不是那个不厌其烦催促她起床的如意郎君，“难安，你干什么！”
她自然爱极了那人，即使他早已成了枯死白骨，不，无论他变成什么样，她也愿意让自己成为这副模样与他一道，她从来就没真的怨过他，她知道她爱的人向来只做顶天立地的人，可是……
“为何！”
绝望似欲悲鸣，方才的温存欺骗了她，或者说，她低估了他成为英雄背后带来的万分愧疚。
面前心爱的人依旧看得出早年的潇洒，就像他愿意为她折下早春的第一枝花，他也愿意现在为她，为他们，折下这朵蕴藏几十年的花，本就是无根无境，若是以他身体为养料，这个有着从龙之功的罪人也能得到莫大的安慰。
生机正加速流逝，可他眉眼还是早年的骄傲模样，女子全不能靠近他一丝一毫。
“赵难安！！！”
点着安家留下来的青灯，被整个南家捧在手心的幼女，不知经历多少反噬，她一介女子艰难生存到了现在，好不容易寻着他，尔来还是到了这副不堪境地。
“别……不乖。”
他用尽最后一丝气力安慰只能眼睁睁看着他自我毁灭的女子，“这是我应得的，不怪谁。”
胸腹中残存的血肉终于消失殆尽，他小心翼翼的捧着那朵来之不易的花火，那么妖冶，那么脆弱。
“南安，看看，它多美啊……”
女子麻木的接过那朵来之不易花火，看着他的一切溃散成灰。
带着一时幸免，她伸手触摸着那对骨灰，抓起后再是握不住，任他飘散。
“不……不要！！！”
她发了疯似的收集走位所有他的痕迹，不肯放过一丝一毫。
她早已是鬼，此时更是失去最后的锚点。
冷月尚存，几滴血泪相伴。
南家幼女失去了最后一个家人。
“赵难安，你辜负了我。”
……
孤寂落寞的残垣断舍却是不合时宜的传来一声响亮的婴啼，“哇～哇～”
这位早已被仇恨酿造的母亲再也撑不住，最后留恋的看着她有些贪睡的婴孩，嘴唇蠕动，呜呜呀呀的。
顾衍正全力的救治，“喂，别睡啊，生了还要你负责呢，怎么搞的跟大结局一样！”
顾衍不想徒劳无功，所以他超负荷的全力运转疗伤功法。
……
到底无济于事。
这位母亲最后亲了口她的孩子，颇为留恋拍了拍她的后背，最后，安然的阖上双眼。
“谢谢你。”
顾衍闭眼接受。
“嗯？”
还未等他反应过来，顾衍突兀的被一道枯木隔开。
是那个接生婆？
不对。
顾衍此刻只能静待而候，他方才使了所有气力，此刻反抗不能。
她看着顾衍怀里裹得粉嫩嫩的娃娃，一时忘神。
“孩子？”
“孩子。”
顾衍险些喘不过气，不过依旧紧紧抱住婴孩不撒手。
强大的威压转瞬即逝，顾衍抬头看见那个人，已然支离破碎，不过她死死看着手上的妖冶花朵，不知想些什么。
在绝对的力量面前，顾衍使不出任何招数，当他看着那朵妖冶的花火也是一愣。
“她到底想干什么，那伙夫失败了，不能吧？”
随而他却控制不住自己，伸手放开了怀中的婴孩。
“你！”
他正准备抽刀生死一搏，反而被那绚丽的亮光睁不开眼。
女子直接将那朵花火喂了下去，顾衍也是傻站着看着这一幕，有些不合逻辑，但转念一想这个女孩其实比他还大，也就坦然接受了，见那女孩没有任何排异反应，顾衍松了口气，也是放下心来。
随后他身体又是不由自主的张开，那妇人居然将婴孩又给他了，这倒让顾衍有些搞不懂状况，不会想让他收留吧，不会吧……
顾衍不留神地对上妇人的眼睛，看不出所以然，但他还是下意识的点头应着。
见此情形，那妇人也是点头，而后递给顾衍一盏小巧的青镫，顾衍也是接下，虽然行为诡异，但又很自然，仿佛一切都水到渠成。
妇人却是抚手，转而消失不见，留下不知所以然的顾衍，不过听见了怀中哭闹，他下意识抖了一番。
仔细一看，也是用的他的衣物裹挟着，顾衍也很复杂，按理来说，不，按辈分来说，这完全就乱了份了。
瞧见婴儿熟睡起来，他茫然起身看着周围，眼神复杂，不过拾起地上的斗笠戴好，细致捆好肩上的绷带，顾衍又仔细瞧着怀中的婴儿，还是一副恬静样子，方才她的母亲已是被那妇人一同带走，找不到踪影，她似乎不想任何人知道这个婴孩的存在。
顾衍挠了挠头，他不知道这个孩子的任何信息，不过也好，大家都不知道。
他不知道那团火是什么，看样子不会饿着她，那盏青灯他也一并揣在怀里，不知为何，待妇人走后，这盏灯就格外烫手。
越过黯淡的悬月，天空将要拂晓，顾衍放松下来，轻轻拍着怀里安睡的女孩。
“那么，接下来跟着我走吧，不过只是暂时的哦。
残旧的客舍再坚持不住，顿时塌陷，顾衍灵巧躲过，安稳来到一处空地，又是回头望去，一切都了无痕迹。
突然。
他身上的气息再抑制不住，轰隆作响，方圆十米树木尽是倾倒。
“没想到这么快就到衍势境了。”
顾衍有些惊讶，他失去了参加演武的资格，不过也好，这下他总有行走江湖的资格。
“不好意思，师尊，我可能要更晚回去了。”
顾衍无所顾忌，大步走着。
……
古河界密林深处。
这处罕见人迹的地方出现两道新的墓地。
“你欠我的，赵难安，你还是欠我的，这辈子，怎么都还不完的。”
女子认真的躺在墓地里头，认真的对着手中的玉瓶呢喃说道，她耗费了所有的力气安置他们的最后场所，这位饱经风霜的老人真的太累了，累的她终于可以闭上眼睛，享受着来之不易的恬静。
“总算，不再孤单。”
呼。
青灯寂灭。
……
……
(本卷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