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人减慢了车速,谨慎地靠近那丝微弱的光亮。最终汽车停在了旅馆的后面,临近树林的边缘,那里有一个看似废弃的仓库。
还没熄灯,他便快速下车急忙赶去。仓库外面贴着封条,他拉开锈蚀的锁头,推开大门,一股陈旧而潮湿的空气扑面而来。
仓库内部昏暗而杂乱,各种废弃的物品堆积如山。夜人的目光扫视,寻找着可能藏匿他所需之物的位置。他的眼睛笔直看向黑暗中某一处角落,紧接着立刻动身向那里走去,随后开始翻找。先是最下面空间最大的位置,再至下而上,从左往右依次摸过积灰的货架,然而随着一件件物品被粗暴推开,夜人愈发意识到这里没有自己想找的东西……终于他原本从容而冷峻的神情开始局促起来,手指在仓库的墙壁上无意识地敲打着,发出单调而急促的节奏。
“不可能,不可能什么都没有……”他的声音在空荡荡的仓库中回响,夜人开始无方向性地疯狂翻找,每一个箱子,每一个角落,他都不愿意放过。他的心中充满了疑惑,为什么要找的东西不在这里?是谁比他先行一步?还是自己一开始就找错了地方?但这是不可能的……
「等等……那里好像……」
就在夜人接近某个位置的时候,一股不详的预感突然涌上心头,明明空无一物却如此吸引自己的注意……夜人一步步接近仓库里的这块角落,然而一股突然从肩膀上传来的强烈电流冲击瞬间就让他的世界陷入了黑暗。
在最后的意识中,夜人感到了一种深深的无力和挫败。他的嘴唇微微张开,想要说些什么,但最终只有一声叹息,随着他的身体倒下,一切都陷入了沉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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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也和身旁被唤作鹰原的大叔并肩穿过旅馆的走廊。昏黄的灯光,朦朦胧胧地将两人的身影投射在墙壁之上。不久前才接通线路的电灯,晃晃悠悠地悬在他们头顶。
沿着那光滑宛如镜面般的木造地板前行,脚下再也没有了往昔嘎吱嘎吱的恼人声响。卫生间新换的水龙头还散发着些许氯味,却也并无大碍。窗户上的玻璃虽说未曾替换,但已被擦拭得格外透亮,如水的月光透过窗户倾洒在地,形成一片片银白的光斑。这个门厅虽然狭小简陋,却也算整洁宜人,任谁也无法联想到此前这里曾是鲜血四溅、断肢横陈的惨状。
空气中弥漫着木屑和油漆的味道,与周围树林的清新气息交织在一起,让原本破败的小屋在此刻显得不那么凄凉。
「这么看,就只剩最后的涂料活了。」
直也手扶木造门廊的柱子向身旁的大叔发出感慨。对方点了点头「嘛,本来也不是什么大工程。」
直也的目光从眼前的木桩移开。「您现在还是一个人住在森林西边那个房子里吗?」
听见直也的话,大叔微微仰头,笑着回答「这不马上就要搬到旅馆来了吗。」
见他一脸怀念的样子,直也语气疑惑道「您都这么大年纪了,还收下这么个烂摊子,真不要紧?」
大叔语气感慨「这里对我来说也有不少珍贵的回忆啊。」
直也注视着对方那不知为何显得有些孤独的身影,突然说道「您好像膝下无子吧。」
听见对方突然提起这茬,大叔笑了笑「像我这样的粗人,也就跟木头打交道一辈子了。」
望着对方轻轻摩挲墙板,直也心中涌现出纷杂的情感。他眺望后面的树林,又把目光投向这座差不多承载了自己半生记忆的旅馆。这么多年过去,太多的人与物都已变得面目全非,这座房子却依旧保持着自己童年时的模样,仿佛疯狂流逝的时间在这里得到停歇了一样。
「其实根本不用翻新的。」直也情不自禁道。
大叔眯着眼看向旅馆,神情忧郁「毕竟发生过那样的事。」
直也一脸无奈「所以说,那之后不管怎么努力都无济于事了。」对方沉默片刻,回答道「也许吧,但总得有人亲眼看着这个旅馆走到最后啊。」
两人在外站了好一会儿,就一直望向树林的方向,冷风从他们中间吹过,直也打了个寒噤,率先打破沉默「这个旅馆又不赚钱,这么破旧又偏僻,不如卖掉或者干脆不管它,搬到离城镇近点的地方,可比现在轻松多了。」
大叔沉默了一会儿,似乎真得有在认真考虑对方的话,但最后仍是拍了拍直也的肩膀,语气悠长道「话是这么说,直也,但对于那些与这片土地有着深厚联系的人来讲,要他们离开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即使被迫收拾行李搬走,我们也无法分辨哪些东西是属于自己的,哪些又是这片土地赋予我们的……」
直也蹙紧了眉头,用困惑的眼神看向对方「我果然还是不能理解……」
随后他叹了口气蹲下身子开始搓手。
「但是这里从很久以前开始就几乎没什么人,却不可思议地撑到了现在,然后因为时间太长,现在反而在一些奇怪的地方开始有些人气……大概没有你们的努力也是做不到的吧。」
大叔听后大笑,也蹲了下来,从衣袋里摸出一包烟,向直也递来一根。他犹豫了一下,还是接了过来,大叔用打火机给自己点着,又给直也点上。两人蹲下来,吞云吐雾。
看着眼前变幻无常又迅速消散的烟圈,大叔突然开口说「不过现在的机器确实好用,像我这样受过伤的人,本来连大锯都拉不动了,现在却还能干得下去……老东西被替代确实是有道理的啊……还抽一根吗?」
直也犹豫了一会儿,再次接过烟。
两人一起默默地抽着,直也看着大叔烟头的火星在黑暗之中明亮地闪烁着,像焊接锯子上飘过的火星,明亮又转瞬即逝,即使拼尽全力发光,也会越来越黯淡,就好像快燃尽了一样。而那弥漫的烟雾仿佛无穷无尽,在这寂静的夜晚缓缓飘荡。
「那个女孩是你的女朋友吗?」突然直也身边的大叔趁着吐出烟雾的空挡向他问道。
直也猛抢了一口剧烈地咳嗽着,嘴里跟着了火似的直吐白烟。
他一脸诧异的看向对方,然后又转过头用一种暧昧的语气目视前方问道
「您看着像吗?」
对方爆发出一阵连续粗犷的笑声。
「我这个打了半辈子光棍的人怎么看得出来啊……」
直也沉默了,他像一只牛一样咀嚼着嘴里的浓烟。
「怎么一副垂头丧气的样子……」
「没什么……只是觉得我真不会抽烟啊……」
看着直也焉了吧唧的表情,对方笑着拍了拍直也的肩膀。
「不会抽才好啊……」
「但人总是会有需要抽上那么一两支的时候吧。」
直也发出感慨,大叔则用缭绕的烟雾回应他。这些袅袅升腾的雾气,除了来自嘴里尚未熄灭的烟火,还有单纯从嘴里哈出的热气。直也轻声说道。
「晚上这里还是很冷啊……虽然已经到春天了。」
然而大叔回答他。
「就是要冷一点才好,这样晚上泡澡才有感觉。」
大叔仿佛来了兴致,一个劲地接着说了下去。
「如果你也在冷风里工作一晚上,身体里感觉结满了冰碴子,外面却都是汗水,那时候再把身体埋进满满一大盆热水中,就会明白我说的……那就是人生啊」
大叔的眼里映射着从烟头上落下来的火星,语气里满是怀旧,接着他又说道。
「直也,你说人在全身泡进澡桶里的时候,会不会本能地回想起还在子宫里,或者说更早的,人还是鱼那时候的记忆,所以才会感到怀念……」
「完全不知道你在讲什么……」
直也为对方不明觉厉的话而发出吐槽。
「我在想为什么泡澡会那么舒服啊……」
结果大叔一脸认真地回答他。
「喂!你们两个,再不过来夜宵可就没有了哦……」
从另一间房子走出来的老人向两人大声呼喊。
直也和大叔起身走了过去。
「来了!」
直也大声回答的时候,大叔朝直也眨了眨眼。
「泡澡,晚上一定要试试啊……」
「饶了我吧,我可不想再干活了……」
「你这小子……」
大叔笑骂着给直也肩膀上来了一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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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警察那边有什么消息吗?」直也向桌子另一边满脸沮丧、垂着头的少女问道。
对方短暂沉默了一会儿,然后回答他「他们说有什么情况明天会联系我。」
「是吗。」
见理央情绪低落,直也也不好再说些什么。
两人之间陷入了令人尴尬的沉默。仿佛置身于寒风之中,和外面一样凛冽的氛围令直也感到苦恼,他不禁开口问道「理央,你当时真的没有看错人吗?」
「绝对不会,那个肯定是夜人!」理央用笃定的语气反驳道。
「但是那家伙不是马上就逃了吗?头也不回地夹着尾巴逃走了……」直也的声音里隐含着不知对谁的愤怒。
理央有些怯弱地低下了头。
意识到自己刚才有点情绪激动,直也赶忙转移话题「我先去准备洗澡水……」
「呐,直也,你有没有想过离开了旅馆以后会再也见不到爷爷……」刚才还情绪低落的理央突然喊住了正要离开房间的直也。
「才不会有这种事,你不是也看到了吗?那家伙身体好得很。」
见对方满脸困惑,理央露出苦笑「确实呢……对不起,问了失礼的问题 。」
直也突然想起了什么,向理央说道「你没带换洗衣物吧。」
理央低声回答「那个……我不洗也不要紧,反正就一个晚上。」
直也挠了挠后脑勺,然后向她提议「要不你试试看我母亲的衣服你合不合身。」
理央神情惊讶「真的好吗?」
「没事的,反正放在那一直没人穿。而且我觉得大小应该差不多吧……」
理央注意到对方突然向自己胸前瞟了一眼,然后直也转过头辩解着「等等……那个具体尺寸我也不是很清楚啊……」
理央的脸上也不可避免地染上了一抹绯红「那就谢谢了……」
直也同样神情尴尬地转身向门外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