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雨柠直勾勾地盯着眼前，冒着热气的碗，她握住了勺子。
苏半夏问她要吃什么时，她脑袋里第一个出现的词语，并脱口而出的，就是“鸡蛋羹”。
以前很喜欢吃的，简单而美味的家常菜，每隔几天就会让妈妈给自己做，那种味道，几次也吃不腻。
我这是，又开始怀念过去了吗……
夏雨柠不禁自嘲道。
她并拢着双手，缓缓地把勺子靠近碗里。由于手腕被禁锢住，她只得像这样并不优雅的，如同罪犯般的进食。
挖出一小勺鸡蛋，浅黄色的鸡蛋块有如布丁般弹软而脆弱。
放进嘴里，轻微一抿，滑嫩细腻的蛋羹便由固体化作液体，裹挟着咸鲜的滋味，送进胃中。
没有一丁点腥味，只有纯粹的，鸡蛋淋着些许酱油的香味。
味道确实很不错。
蛋液打散后，大概经过了过筛，整体很细腻，没有产生气泡，还有上面那一点海鲜酱油，和妈妈做得一样好……
她继续挖出一勺，塞进嘴巴里。
“叮铃叮铃~”
勺子磕碰在碗沿，发出清脆的声响。
第二勺，第三勺。
第四勺……
热乎乎的食物，流进胃里的感觉，暖暖的。
夏雨柠品尝着灾变之后的，第一顿温热的饭，如此熟悉的味道，和上次彷佛已经相隔了很久很久，久到她就快要忘记了。
其实，才不过短短几十天。
一个月？两个月？
时间观念被冲淡的她，无法给出确切的答案，她只是，只是，很想念这种感觉。
很好吃。
很安心，的感觉。
真好啊……
可，为什么，美好的过往，就这么从指缝间，溜走了呢？
就像不曾存在过，在她混乱而压抑的脑袋中，没留下一点痕迹……
什么都不在了……
随着脸颊上接连升温，整个脑袋缓缓燥热起来，夏雨柠努力眨动眼睛，忽闪着目光，试图收回不断酝酿的情绪。
却怎么也收不回。
压抑许久的情绪，原来不是一同时间消淡了，而是在寻求、等待一个契机吗。
似乎全部的不甘，全部的悲伤，全部的委屈，都在此刻爆发出来了。在一个陌生的房屋中，一个对自己来说可有可无、并不熟悉的人面前，因为一碗普普通通的“鸡蛋羹”而已……
一颗晶莹滚烫的泪珠，从满溢的眼角滴落，坠在桌面上。
随即而来的是不可控制的泪水，如滂沱暴雨降临般，一连串的泪水，顺着她粉雕玉琢的脸上流淌，最后划过脸颊，滴下。
她放下勺子，注意到木制的茶几桌面被她弄湿了，她抬起手，用力擦拭着眼角。
擦在手心的温热泪滴，离开了模糊的眼眶，紧接着又溢了出来，擦不干净，怎样都擦不干净……
……
苏半夏低着头，只顾着自己着饭，听到了窸窸窣窣的声音，才抬头看过去。
只看到本来冷着脸的女孩，忽然放下勺子，低下脸，脸颊上浮起一片不正常的绯红，还用手遮挡在脸前，像是在忍耐着什么。
“我做的饭有这么难吃吗？”苏半夏不禁心想。
随后，苏半夏发觉了或许不是自己的问题，她看见夏雨柠突然就掉起眼泪。
苏半夏微微蹙眉，睁大眼睛，盯着夏雨柠观察。
片刻过后，她的眼泪不仅没有丝毫缓和，反而越哭越凶。
看着她伸出两只手，因为被自己用轧带铐起来了，所以只能凑在一起，小心翼翼地擦拭着眼睛，却始终没发出多大的哭声，只是哽哽咽咽地抽泣。
苏半夏也放下手中的勺子，有些不知所措。
总是突如其来的变故，是她不可料想到的。
前一分钟还板着脸，无论生死的少女，后一分钟就哭得梨花带雨，如泣如诉。
苏半夏下意识地想要慰问，对面这个素不相识的女孩，却马上意识到现在不同以往了，她不需要再注重于完美的自己，不用再去这么做。
也没必要去安抚一个，莫名其妙，且对自己尚有威胁的陌生人。
但看着那毫无防备的哭泣模样，无法否认，对方如今看起来完全就是个可怜无助的少女，还是个很漂亮的人儿。
听着夏雨柠小小的呜咽声，苏半夏也没心情吃饭了，本来就放凉的饭粒，显得更加无味。
好似被对方的情绪感染，自己的心也沉降下去……
……
夏雨柠擦不尽的泪，沾满了手心，温热湿润的触感，渐渐失去温度，变凉。
就像她曾经手里沾染过的血液一样，让人不舒服。
她放弃了擦拭，任由泪水肆意涌出，不管是滴在桌子上，溅起微乎其微的水花；还是浸染在身上，打湿衣襟，隐没于布料中，结果都无非是挣扎一时，最后黯然消逝罢了。
她清楚自己的无能为力，也清楚自己的既定命运，可她果然还是放不下。
放不下唯一在支撑着她的，让她在这个残酷的世界想要挣扎下去的，让除此之外，一无所有的她活下去的信念。
——深深爱着她的人，她所牵挂的人。
就此消逝。
她做不到。
做不到！
做不到！
做不到！
做不到！
做不到！！
她还是想活下去，她想感受生命的存在意义，可她做不到张开自己的嘴巴去说：“我来为你们活下去吧！”
明明就是，他们，抛弃了自己……
呜呜呜呜呃……
……
……
……
……
苏半夏秉承着节约食物的想法，最终还是吃光了味同嚼蜡的炒饭，她站起身，收拾着自己的碗筷，打算去清洗。
看向对面，少女已经不哭了。
但茶几上的鸡蛋羹仍是只被动了几口，剩下大半，肯定已经放凉了，如果不再吃了的话，多少还是有点浪费。
毕竟，那是冰箱里最后的两个鸡蛋，做成的。
兴许是注意到她在收拾碗筷，少女抬起头，发红的眼角还挂着几点晶莹，碧蓝色的眼眸似乎是有点点星光闪烁，嘴巴微张，此时正透露出略显慌乱的表情。
也顾不上继续悲伤，少女用两只并在一起的小手，扶着碗向自己身前挪动，然后又抬起头看向苏半夏，在征求她的意见般，全然一副谨小慎微的模样。
和之前漠然冷淡的样子完全不同，然而，更加符合她当下可爱娇弱的外表了。
苏半夏甚至有种想卸下戒备的，和夏雨柠和平交流的冲动。
但想了想，还是什么都没说，苏半夏装作没看到，继续收拾着自己面前的桌上……
得到了苏半夏的默许，没有收走她的碗，夏雨柠才重新拿起勺子，啊呜啊呜地，大口把鸡蛋羹送进嘴里。
久违的热食，即便已经凉透了，但仍是不可多得的美味了。
夏雨柠眼角残留的一滴泪珠，滑落进碗中，无意间，也算是给蛋羹又增添了一丝淡淡的咸味。
……
密闭的窗帘外，一缕光亮隐约地黯淡下去。过了正午，高悬的太阳就在一点点走下坡路，随着时间缓缓沉下。
楼外的空地上早已没有了人群的熙攘，远处，偶尔传来几具行尸细微的嘶吼声，低沉、嘶哑。
而房间内，则是苏半夏在清洗碗具，水流拂过瓷面、擦洗的声音，和夏雨柠那边，勺子撞击瓷器的声音，叮铃作响。
即便两人都在刻意压低动静，但仍不可避免地，发出碰撞声……
……
“吃完了吗？”苏半夏回到了客厅，对着坐在沙发上的女孩问道。
“嗯……”夏雨柠轻轻点头，回应道。
“我来收拾碗筷。”
“你，把衣服脱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