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的宫殿里大喊大叫，可不是什么很光荣的事情。”女神像是满不在乎地再次挠了挠后脖子。
“哦，抱歉，女神大人，是我冒昧了，”维特的脑子突然灵敏了起来，转了一下就想通了，“那刚刚您的意思是说，我在这个世界里，可以好好地当个良民，自由自在的再活一辈子了？”
“你可以这么理解，”女神说，这让维特有点激动起来，但是马上又给他泼了盆冷水，“如果你真的是心心念念当个良民，或者我没有什么别的心思。”
“别的……心思？”维特有点害怕起来。
“按你的习俗，应该是不信神的，不过在这个世界，遍地都是神，”女神终于坐了起来面对维特，庞大的身躯在小山包一样的沙发上滚动起伏，那盘旋的光轮与光环也随之改变轨道，开始绕着她的脑后公转，“而我也必须告诉你，神灵大多都是些超然于人但又难以免俗的存在，祂们任性而又随意，对于自身行为的自我约束，多半只有残破的人性道德。”
“毕竟，祂们才是真理。”
“您也不例外？”
“我也不例外。”
“令人感到毛骨悚然，好像生死都不有得自己。”维特认真的做了评价。
“这里的人可远远没有你的思想觉悟那么先进，”女神微笑道，“对他们来说，生死本就决定在别人的手里，或是地主老爷，或是皇帝老爷，或是收成不好，或是战火蔓延……你活在一个和平的年代以及一个强大而稳定的国度，王刚。”
“我知道，或许确实是这样，”维特照例挠起他的头来，“说理我也听得多了，但，至少现在，我还是能掌控自己的命运的吧？”
“是，你是自由的，至少现在是。”
“您对‘现在’的反复强调真的令人感到很不舒服，但，还是谢谢您的好意了，”维特思来想去，还是发自内心的鞠躬表示了感谢，“所以我可以回去了吗？还有以后您会怎么召见我？”
“你也差不多该醒了。只要你入睡，我都可以不留痕迹地把你的灵魂召唤过来，所以你放心睡觉就行，我也没那么闲天天见你，而且，我们几乎随时随地都会见面。”
“随时随地？不会是什么分身术吧？”维特发现自己的身体已经从腿部开始虚化，并且泛起点点光芒。
“当然不是，”女神露出了见面以来最甜美的一个笑容，“只是，凡是中央教会势力所及之处，都会有我的神像。换而言之，至少在文德尔帝国，我无处不在。”
“你可能以后会很好奇为什么神像的塑造多半是男性，不过这个也是以后才会告诉你的了。”
“伪娘？性转？”维特脱口而出。
“呸！去你妈的。”女神直接跳起来给了维特一拳。那三米宽的拳头直接把他从大厅中央一路轰飞出金碧辉煌的殿堂，而就在突破音速爆出锥形云的后一瞬，他的这部分灵魂就支撑不住压力，解体消散了。
意识回归肉体的同时，他隐隐约约的听到遥远的高空上传来了声音。
“敢随意揣测神灵的性别，你这辈子有了。”
确实。
维特的灵魂点了点头，自我评价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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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喂，醒醒，车上有那么好睡吗？这商会的马夫驾车的技术差的离谱，我骨头都快震散架了，你还睡得着？你这个年纪，怎么睡得着的？”
维特刚醒来，就看见埃尔温正在给自己的脸蛋做激情掌掴式按摩。不愧是至交好友，就连唤醒自己的方式都是如此的爽快而亲切。
他摸了摸自己略微肿痛的脸颊，起身问道：“我们现在在哪了？”
“圣咏广场，市政厅门口，我们该下车了，”埃尔温一把把维特拽了起来，“认真点，你接下来要见的都是大人物。”
“不仅是本地的以及来自于王都希恩尼亚的大人物，或许还有一些不明来意的客人，比如非本地报社的记者，或者是来自埃喀梅尔或者汎卡德漠的外交人员……”
在他们的身旁，一位身着礼服，衣着整齐，佩戴红宝石胸针的高个中年人站了起来。
“容我自我介绍一下，米勒先生，或者说未来的行政官大人。在下是塞林·庞皮，苏格利亚商会理事。”
“庞皮爵士，您好。”维特那可怜的记忆终于派上了用场。这位理事是他的主要支持者之一，能够以商人身份在商业被有意识打压的文德尔获得爵位，他的地位和实力不容小觑。只是他过去根本没有和本人见过面。
“喔，如今或许应该是我先向您行礼才对，”塞林笑呵呵地说道，“一位执掌一方的城市行政官，只要政绩不错，授勋想来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但如今我尚是一介平民。”维特也礼貌地笑了起来，在埃尔温的搀扶下跨下了马车。
“哈，宴会的主人来了！”
几位正在交头接耳的贵妇见到从商会马车上下来的维特，纷纷围了上来。虽然她们对于维特的平民装扮先是皱了皱眉头，但是很快又殷勤地展开了热情的笑容。
“我想，好像没有人告诉我，这个会议其实是宴会？”维特回头问埃尔温。
“确实如此，”埃尔温点点头，“似乎是市政厅自己的主张。”
“没有行政官，市政厅怎么会有自己的主张？”维特有些好奇地问道。
“没有行政官，市政厅一样会自己运行，”跟着下车的塞林说道，“您不会觉得没有行政官，我们的市政就会停摆了吧？如果真的是这样，恐怕苏格利亚已经乱套了，而这次选举也不会进行得如此顺利。”
“好像也是。”维特装出一副理解的样子点点头，然后和贵妇们打了招呼。然后又是一群社会名流靠了上来，中间夹着几个找不到角度使用留影魔法而急不可耐的记者。
“嘿，维娜，快过来，行政官来了！”有人在往大厅里呼喊。
“哦，行政官，行政官，我知道，别在市政厅里嚷嚷了。”那位叫维娜的人像是不耐烦地大声回应道。她的声音比喊她的人的声音还大。
随着一阵吵闹，里面的人走了出来，而方才还包着维特前后左右的人群也是很迅速且安静地散到一旁。
“这位是市政厅常务秘书长，维娜·冯·舒尔茨爵士，”塞林先走一步，先向维特介绍了来者，然后再向维娜介绍，“这位是维特·米勒，此次竞选的优胜者。”
“很高兴见到你，米勒先生。”穿着一件胸口有白色褶皱，全身有金色刺绣的紫红色天鹅绒长裙，没有戴帽子的维娜露出了亲和的微笑，向维特轻提裙摆点头行礼。那暗红色的发丝也随之落下，飘荡在脸颊之旁。
“很荣幸见到你，舒尔茨小姐。”维特也赶紧低头扶胸行礼。他平时根本没有认识这位深藏市政厅之中的秘书的机会，但在文学院修读时，他见过她来访问，并且很自然地登上了名誉校友纪念墙。
那会儿她似乎还不是苏格利亚市政厅的秘书。
“我们的晚宴即将开始，今晚的会场姑且由我做主，米勒先生，商会为您准备了数套新装，您可以前往衣帽间挑选一二穿着，再回到大厅，稍后我将为您介绍各位到会的朋友。”维娜回身作出请入的姿势。人群再次排开一条通路直通市政厅大门，跟在维特的后面。
维特打量了下自己身着的浆洗过无数次的毛衫，点了点头，大胆地往里走去。
来都来了，已经没有什么好怕的了，该干嘛干嘛，该吃吃该喝喝，大不了犯了尴尬病之后一头撞死当孤魂野鬼。
——他已经明白灵魂的特殊性了。
穿好礼服，在公家仆人的帮助下打理头发，稍微整理下面容，捎上点化妆，维特就完成了着装的任务。只是埃尔温虽是他的至交好友，且有大功劳，但现在也只是一介平民，只能按照正常的宾客邀请在外围呆着，自然也用不着更衣。
毕竟哪怕有哪位绅士小姐嫌弃埃尔温身上的马粪味，两拨人也碰不到一块，因为他会和保罗马帮的人们坐在一起。
“请原谅我的冒昧，先生，”仆人说道，“您穿上这套衣服后，真的像一位贵族了。”
“是吗？”维特看着自己这身带羽毛与漂亮黄色竖纹的衣服，有点沾沾自喜。
“我想您会成为一个真正的贵族的，”仆人再次行了个礼，“在下是莎伦男爵之子芬恩，市政厅仆从领班，如果您一切顺利，日后我将服侍您。”
维特刚想接话，旁边的另一位男士就接过了话题：“日后的事情讨论尚早，当下的晚宴才是要紧。米勒先生，我是德特里希·迈尔，常务副秘书长。”等维特轻微点了下头，他才略为急促地继续说道：“这次宴会的来宾实在太多，而且个个身份不低，需要介绍，我担心您一时半会适应不来这种氛围，所以提前来给您做个准备。”但言语之间像是露出了另一种焦虑。
“您真正的意思不会是说，作为一个没见识的乡下人，会没有礼仪，没有礼貌吧？”维特自信地笑了起来。
“噢噢噢当然不是，如果您能够有信心在宴会上不丢帝国的颜面，那本人也会尽力补全，以求全面得体，”德特里希年轻而俊秀的面容上也渗出了汗珠，和这尚算凉爽的早春有些格格不入，“您应该知道，这次来客中有外宾……”
“哈，那做就是了，有什么好害怕的。”
维特哈哈大笑，好像积累了两辈子的勇气都在这一瞬间被自信心和虚荣心释放了出来，打开房门迈开大步向大厅走去。
“啊，先生……”“您……”
芬恩和德特里希先后出声，但都没有上前阻止。
然后维特自己就呆站在大厅的侧门前，一动不动了。
无数双眼睛都在盯着他，精明狡猾的公务员们，高傲自大的贵族们，贼眉鼠脸的庄园地主们，肥头大耳的商人们，慈眉善目的教士们，阴沉着脸的法师们，还有浮夸的公子哥，眼神微妙的富家小姐，头发灰白的耆老，神情恍惚的议员，不怒自威的保镖，臭脸迎人的帮头，他们分散而随意地站在大厅里，似乎全都正在等着他的到来，或者只等着他的到来，他们齐刷刷地看着这个大步出门的维特，表情复杂，百态迥异。
他忽然觉得，来异世界，遇到的虽然都是好事情，但是事情似乎又没有那么好。或者说，来当这个行政官，可能是维特——他——一个死宅人生中最大的一个错误，无论对于原本的维特还是如今他而言。
“欢迎，米勒先生！”
维娜举杯大喊。大家一齐高举酒杯。
“敬皇帝陛下！”
“敬皇帝陛下！”众人的声音震耳欲聋。
他一下瘫软了下去，手不自觉地扶住了门。他能感觉到，不，他能看到，在那人群的中央，或者在人群的背后，在这由人构成的阴森的的丛林之中，在这盛大豪华的宴会之后，有一个似笑非笑的笑容，对着他的笑容，似蛇似蝎的笑容，正在饶有深意地打量着他，试探着他，亦或者是——狩猎着他。
那是秘书长维娜。
羊，终于要落入虎口之中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