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人，润吗？”
“手下败将罢了，怕个球。”特雷西啐了一口。之前他确实单枪匹马抓到过一个据说是迷香教的干部，但后来因为看管不力越狱了。
对方已经通过火光发现了他们，大老远的有弩箭射来，在夜空中咻咻地响起，落在他们身旁，杨云瑞本能地感到紧张，身体不自觉地颤动。
“把火熄了。”特雷西还算镇定，吩咐道。
两人隐没在只有暗淡月色的黑暗中，弩箭胡乱射了一阵也就作罢，火把的队列逐渐逼近。
“你先躲起来，发现不对可以跑嘛。”
特雷西杨云瑞原以为长官会严酷地监督，这次大敌当前却意外地慷慨，让人不禁怀疑是不是在考验他。
杨云瑞挺直了身躯，行了一个标准的军礼，神情严肃，露出坚毅的眼神，像是要把责任都扛在肩上，震声道：
“那我恭敬不如从命。”却是这样的字眼脱口而出。
卖命是不可能卖命的，狗命重要，杨云瑞麻利地翻身藏在低矮的灌木后。
“我先试试他们的斤两。”
特雷西也不管他，摆好姿势。灵能沿着人本源的脉络流转，顺着术杖的纹路延伸，确认了“属性”与“法则”后，对环境产生了影响，术式的效果在空中具现。无数水珠在空中漂浮，反射着不远处的火焰的亮光，它们逐渐膨胀，汇聚，融合，直到体积大到了一个夸张的地步。
特雷西搓了一个屋子般巨大的水球，这大概是他的极限，然后向敌人的队列砸去。
这是十分简单又暴力的手法，最平平无奇的术式，加上苍灵级别的控制量。水球本身不具备多高的杀伤力，速度也不算快，但是足够重，如果对手同样想用法术防御大范围覆盖的水，也只能用同样力大砖飞的方式，依靠技巧带来的影响会被完全抹平。而如果不做抵消，则会被冲散队列，浇灭照明用的火焰，同时影响士气。
肌肉，肌肉之上还是肌肉。特雷西试图用这种方法确认对手的上限。
对手的阵列中也升起了一团明亮的火焰，在很短的时间内成型，向水球迎来。二者撞击的片刻，大量的蒸汽将对方笼罩，一时间难以看清具体状况。敌方的阵列中一片喧哗，似有人在叫骂。
是通过瞬发的法术卷轴吗？杨云瑞心想。这波试探至少没落下风，但是考虑到对方在后手的情况下如此迅速的反应，情况还是不容乐观。
“有备而来啊。我们不打这种大队，趁黑撤了，去找你的马。”特雷西快速下了判断。
“就来。”杨云瑞找到拴马的树干，动手解绳子。
此时有攻击法术掠过他们所在的道路，以此为掩护敌人的队列里有范围风属性法术在发动，似乎想要吹散水雾。
他感觉手指有点哆嗦，一时没能解开，情急之下摸出怀里的匕首，将系马绳一刀斩断。
这时另外一个方向远远地传来了犬吠声，敌人不止一波。在狗的追踪下，障眼法无用，黑暗也不会是大问题。
“草，带狗追，怪不得他们白天暂时退了”，特雷西带有一点少有的凶狠劲说道，“妈的，狗还是他们狗啊。”
特雷西他们的马匹受了惊，又是摸黑前进，慌不择路，损失了不少马力。执行远哨巡逻任务配的是驮马而不是战马，驮马耐力更好负重更多，它们只负责负重把人货运到地方，而不是作为骑兵作战，马匹的心理素质就差了些。
不一会他们就快被追上，应付背后袭扰的特雷西烦躁不已，便找了个稍微开阔的地方下马步战，命令杨云瑞躲起来见机行事。
随着一只狗嗷呜着被炸飞，群狗都谨慎地围成半弧，只是吠叫不再上前。狗只是狗，但不傻。
特雷西站在路中央，正面敌人取得先手的他阻挡、反击行云流水，把对手各个方向的法术悉数化解。敌人的攻击种类很杂，但强度都尔尔。有一支弩箭从法术的阵列中钻了进去，但已经削弱了势头，从特雷西的臂甲上划过，只留下一道白痕。
他使用的是和防御精灵反击时相同的法术，由光点构成的矩阵不断变换，只是光点的数量和范围都要更大。
攻击了一阵没占到便宜，对手逐渐停了下来，只是围在不远不近的范围。特雷西均匀的深呼吸着，也不盲目浪费体力反击，如果是目前的强度，他还有些余裕。
敌人的表现十分反常，通常来说迷香教众都是欺软怕硬的主，别说主动袭击治安军，只要实力不是太悬殊，偶然遭遇了都是择路而逃的。治安军对此不齿，但对方拿人数打游击，也是无可奈何。
而今天就算不认识治安军巡哨的披风，也没有道理打了这么久也认不出来对手。对面打的就是治安军。
敌人咬的很死，不仅组织有序，特雷西感觉刚刚在术式交锋上他很有可能重伤或者击杀了两三人，但对手并无退缩的意思，像是在等待命令。
难道因为他们一开始的目标就是森精灵，为此不惜代价？区区土匪有这样的眼光，背后又是谁呢？
“千星诀的灵能运转的效率和防守的调度果然十分完美。”敌人的队列中有人走了出来，一个尖尖的声音赞叹道，“星河院出来的？”
“阁下是谁？”对手说出了他使用法术的准确名称，令特雷西暗暗吃惊，他使用的明明是门相对冷门的术式。
“我是取你性命之人。”敌人的话语情绪饱满，像是在演歌剧。夜色中看不清他的表情。
“……”特雷西面色冷峻。
敌人的阵列也仿佛都是木头，一声不响。
“哎呀，开玩笑的，怎么没有人捧场。这是我早就想说一次的台词。你肯定觉得我在虚张声势，真是让人不好意思。只是就这么匆匆结束未免太过无聊，夜还很长，我只是不想让优秀的人才白白凋零。”
“承蒙您看得起，不过还得您有那个本事。”
特雷西维持着术式的架势，灵能汇聚，引导了一发苍蓝色的冲击甩向对手。
对手完全没有动，冲击在对手面前像是撞上了空气墙炸开，掀起了一片泥土。
特雷西这下确认了，刚刚的追袭中，这个人没有出过手。对方的实力也在苍阶或者更高，那么要么是刚刚才赶到，要么就是出于特殊的原因没有动手。
“对话要有对话的礼貌。不过我很宽大，就不计较了。”对方掸掸身上的灰。
“礼貌就是要好好回答问题，我是边境治安军百霖城巡卫所第一小队长，你该报上家门了。”一击效果不好，特雷西也不再试，毕竟千星诀长于防御。
“我？现在姑且算迷香教监军。嗯，这个职位不错。”
“迷香教还搞监军制？”特雷西觉得有点搞笑，“神圣的维拉不是连接着你们每个人吗？”
“啊，倒霉的设定。你有在附近见到森精灵吗？活的？”
“关你什么事。这就是你们的目的吗？”
“哦~森精灵被你们接走了对吧。”
“是又如何。”特雷西不屑于隐瞒。
“你在这里拖延时间吗？真是有魄力的决定。”
“你觉得我是就是吧。”特雷西叹了口气。
“那可以请你……把她们交出来吗？”对方开始构建法术，特雷西挑了挑眉毛，维持着术式，精神紧绷。
“迷香教为什么要森精灵？”特雷西发问。
“哎呀失礼了，问了你奇怪的问题。那么乖乖投降让路也是可以的哦，这也是为你着想。”对方并未回答，术式的波动更盛。
是我想堵你？不是你们把我追到这里的？特雷西在心里抱怨，同时希望百里凝和岳格已经到了百霖。
“做不到。”没什么好谈的谈判破裂了。
不过既然对方误会了，第一目的肯定还是沿这条路搜寻，且这条林间路并不是他们来时的那条。
那么一会佯装不敌撤退让路就好，不必鱼死网破。
做好这样的心理准备，特雷西迎上对手的法术，展开对攻。
午夜，山林中飘荡着被巨量法术扰乱的空气，像烟云飘舞。战斗已经结束了。
迷香教营地主教旗帜下，“监军”单膝跪在前面，低着头。
“苍灵术师还有一个？”为首的人询问。
“是的，他是星河院的人。”他郑重答道，再无戏谑之意。
“有这么麻烦么？甚至要逼你使用血魂烟。”上首的声音有些不满。
“属下自然不会输，这都是为了确保杀掉他。”他把头埋得更低。
“你很清楚，现在还不是对星河院出手的时候。”
“属下惭愧。那个人认出我来了，为了避免节外生枝，不得已而行此下策。”
没有人说话，主教沉默地看着他。边上有一个人上前，对主教耳语了两句。
他也不敢抬头，只感觉皮肤发烫。
“那就没办法了。去收尾吧。”终于，上面传来了命令。
监军如释重负，赶紧告退离开。
“我们就这么放任希尔维安娜公主逃掉吗？”挥推其他人之后，迷香教的主教对旁边像是幕僚的人问。
“怎么，你要攻城吗？星河幻灵院沿绿影河顺流而下，一日内就能到百霖。要是一时攻不下，迎接你的可就不是治安军了。”那人盯着主教的眼睛，全无仆从的毕恭毕敬。
“可……”主教欲言又止。
“没事，放她们走吧，虚魔印种下了，算是有所收获。目前还在计划之内，答应你的，少不了。”
“行吧。”
“风仪，我看你能悠哉多久。”他朝着西南遥远夜空中说，那里是星河幻灵院的方向。
杨云瑞出奇地冷静了下来。他想象自己已经死去了，自己是一具尸体，像木头一样挂在树上。
他的马因为没有拴马绳，在双方对峙阶段就受惊跑掉了，而这可能成功救了他一命。敌人只发现了一匹马，也就没有对附近仔细搜查。他不敢返回战场，也不敢撤离，此时他没有任何自信可以从对手手中逃脱，就算有一匹好马也一样。
杨云瑞从未想象过法术还能够那样使用，无论是长官还是对手，璀璨的法术光芒照亮了半片树林。但最终结果是长官莫名其妙地落败了，哪怕他再怎么不懂术式，也清楚那升腾的血红色雾气不是长官的术式。
虽然很多时候讨厌被管，但长官拥有着不错的洞察力，关键时刻总能正确判断形势，作为己方令人安心。敌人大概是有着压倒性的优势，若非如此，特雷西也不会连逃走都做不到。
既然特雷西都会死，那他也什么都做不到吧。虽然对不起长官，但这是正确的选择。杨云瑞不断安慰自己。
杨云瑞就这样躲着，等待着天明的到来。先发现他的是治安军还是敌人，将决定他的命运。
星河自治领是普遍不信教的地区，因为这里学术发达，治理有条，人们可以凭借自身的努力赢得不错的生活，并不需要看神明的脸色。
但人在认清自己的无力后，才会想要依靠什么。杨云瑞觉得自己此时能理解信教的人。
如果可以做到什么的话，想要拜托神明，祈愿获救，说的就是现在吧。
他这样想着，一抹曙光在天边亮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