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星音站在白帆的桌前。只是站着，她还什么都没说。
气氛有些微妙。陈明威坐在桌子上，抬头看看天。然后走过来拍了拍白帆的肩膀。
“今天我有事情，先走了，你自己回家吧。”他说完冲白帆眨了下眼睛，然后就像风一样消失了。
白帆耸了耸肩没说什么，这样的事情也不是第一次发生。
“现在回家吗？”林星音不知道自己在问什么。
“嗯。一起走吗？”白帆试着邀请道。
“好啊。”她求之不得。
“你家在哪边？”白帆边走边说。
林星音庆幸自己没有尾巴，不然一定已经像狗一样摇个不停了吧。她不禁感叹着自己的愚蠢，忐忑地跟了上去。
夕阳洒落的路上，初夏的蝉不知疲倦地响着。少女落后少年一个身位，踢走了一块石子。
明明只是一起走回家的路，看着白帆的背影，林星音就感觉无比幸福。平时会抱怨的遥远上学距离，此时她恨不得永远都走不完。
一开始她就觉得白帆与其他男生与众不同。该怎么说呢，也许是不一样的成长环境，给他一种天然的异质感。
学校的环境算不上好。侮辱、暴力、嘲笑争夺着空气，让人呼吸紧张。尤其是男生们。
白帆也干了。出于自保。打架经常有他一份，本来应该隐没于淤泥的海洋。
与其他人不同的是，白帆十分倔强。惹不起的团体也不怎么低头，甚至和老师针锋相对。
很多人抱团攻击他，关于白帆有许多污秽不堪的谣言和恶意的中伤，这些中伤的含义当时的学生甚至未能理解。
白帆一个人的时候经常安安静静的，大家不知道他在想什么。然而适逢冲突骑脸的时候像是一只亢奋的猴子，有着饱满的挣扎欲望。
他没有被环境压垮。林星音觉得有点羡慕，也仅仅是有点羡慕。这份羡慕变成钦慕是因为一件事。
一次他们一起值日，白帆扫校园里划给他们班的大卫生区，林星音负责讲台和黑板。
黑板是每节课课间都要擦的，但是放学时打扫压力就比较小。做完了自己负责的部分就能回家，扫卫生区和拖地的同学一般会留到最后。
但是林星音这里出现了意外。她没有黑板擦用——有几个同学放学在班里打闹，他们把黑板擦和粉笔头当做武器，相互攻击着。沾满粉笔灰的黑板擦可以轻松地再对方身上引上白印子，两支黑板擦相互搓击可以轻松生成白烟干扰对手，粉笔头更是大家喜闻乐见的远程弹药。白天大家都很收敛，但是放学后不会有老师来班里，自然是场无限制战争。整个讲台漫天的白烟洋洋洒洒，到处都是断粉笔和浅白色的坑。
林星音的抗议自然是被兴头上的小混蛋们无视，她好不容易抢来一个黑板擦，忍受着他们的干扰开始擦黑板。就快要擦完的时候，另一个黑板擦拍在了她的头上，顺着头发慢慢滑落。林星音一怒之下把剩了半盒的粉笔砸了过去。
之后发生的事她不愿回想。
白帆回到教室的时候，黑板上写满了粗鄙的词语和侮辱林星音的话，一片狼藉的讲台上散落着黑板擦，林星音趴在桌子上埋着脑袋，头发间能见到白色的粉笔头。
白帆什么也没说，他把大扫帚丢进卫生角，从书包里拿出来一个装有银色墨水的瓶子，然后用粉笔蘸着墨水在黑板上画了一个圆，在圆环里舔上了奇特的条纹，像一张奇怪的符咒。后来林星音才知道，这是用于浇水的术式纹路变种。
随着一声轻响，淡蓝色的光沿着银色的笔迹延伸，水纹在符文上显现，不一会整张黑板就被冒出来的水染成了幽深的颜色，再也看不到粉笔字的痕迹。
林星音呆呆地看着，她不理解白帆是怎么做的，也不理解为什么要帮自己。因为自己很可怜吗？
白帆回头指了指那个瓶子，做了一个息声的手势。
“保密。”
然后他就润了。
第二天早上，班主任指着花白的黑板勃然大怒。
“昨天谁值的日。”
几个值日生互相瞧瞧，林星音感觉有人在看向她。
“谁擦的黑板？”
怯懦地犹豫了片刻，林星音还是答话：“我。”
“站起来。你自己好好看看，你擦的什么黑板。”
林星音站了起来，低着头，她仿佛听见班里传来微微的耻笑声。
粉笔的材质是微溶于水的，如果粉末的量级过大或者没有即时被水流冲走，用水擦过的黑板上干涸后会留下大片的白印子。昨天白帆浇完水就走了，恍惚的林星音自然也没顾及。
“老师，最后一次是我擦的。”白帆站起来。
“你擦的？你们怎么分的工，说清楚。”
“应该是她擦完黑板就回家了。”白帆顿了一下接着说，“后面有人在那玩粉笔，弄得到处都是灰，黑板上也画满了鬼画符。我就顺便用水擦了下。”
“有人玩粉笔？”班主任看着少了的半盒粉笔，似乎确认了他的话，“谁踏马玩粉笔，让他买一盒。”
“我不知道。”白帆理直气壮，“反正不是我。”
白帆把锅甩的干干净净，同时跟各个涉事方都撇开了恩怨。班主任被呛了一下，似乎也没法追他的责。
“你们两个，课间来我办公室。”
这事最后不了了之。林星音没有告状的勇气，而且知道告状也没用。老师本来就是找个台阶下，况且白帆在老师这里面子很足，他对这个皮厚的优等生一般放任自流。
但是林星音大概再也忘不了那个少年的身影了。
“白帆，你在准备升学吗？”林星音终于想好了话题。
“是的。应该会去外地的院校吧。”
“我就知道。”
“为什么？”白帆的声音听不出敷衍。
“因为总感觉你会去很远的地方。”
“我好像在哪里听过类似的看法。那你呢？”
“我啊，我还没想好。未来还是一片迷茫呢。”林星音抬头看看天，一群麻雀从树丛里飞出。
“大家都一样的。”白帆叹了口气。
“真的吗？白帆你也是这样吗？”
“那当然。”
“我在白帆你身上完全……看不到迷茫。”
“怎么会。可能是因为我看起来很忙，无暇思考这些吧。但是一旦静下来，还是会迷茫。”
“这样啊。那迷茫的时候怎么办呢？”
“做好自己能够做到的事，到时候一切都会揭晓。”
林星音感觉心情一阵轻松。她想到了早就准备好的话题。
“白帆，你看过《路上》吗？”
“遥生写的那个吗？”
“嗯。”
《路上》是一本近期的畅销小说。讲的是一个乡村的有为青年苦不得志，受到自己的青梅竹马安慰而情感升温，后来得到机会来城镇打拼，艰难抉择后投向了有才多金的天降城市姑娘，却因为一场意外失去了工作，不得不重返乡村的故事。
“大概看过了。”白帆犹豫了一下，回答。
“如果你是主角的话，你会选择谁？”
林星音知道白帆能够理解她在问什么。
“我不是主角。”白帆有些答非所问。
“如果是呢？会选谁？”林星音马上追问，旋即她感觉自己问得太急，担心让白帆不舒服，有些懊悔。
白帆沉默了。白帆看着前方遥远的路，眼神有些迷离，就像试图在看清自己的未来。
“如果是我，我会选择杨梦。”林星音小声说。杨梦是主角在家乡的青梅竹马。
蝉突然也都不叫了，空气中一丝风都没有，变得十分安静。
林星音感觉皮肤痒痒的，这份安静似乎极其漫长。
“不要看一个人说什么，要看他做什么。”就在林星音想要转移话题打破这份尴尬的时候，白帆回答了。
这并不是她想要的回答。
但是也许，他已经回答了。
“太狡猾了。”林星音低声说。她能看到那一天吗？
“不管选哪一种，如果是我，是不会失败的。”
在白帆的眼中仿佛有锐利的光芒闪烁。
临近路的尽头，林星音的目光对着地上，但没有聚焦。
“那个……”
白帆并没有回头，他一边走一边看着天，像是没听见。
“那个……我……”
“嗯？”白帆出声，声音听起来是那么温和。
而这份惯例的温和让她有种想哭的感觉。
“我……”林星音感觉泪水在眼眶中打转。
每次靠近他，都感觉心中在隐隐作痛。
白帆总是那么温和，带有疏离的客气。那是拒绝的温柔。
“怎么了？”白帆回头问。
林星音已经不知不觉停了下来。她十分确定，现在的白帆眼中并没有她，作为林星音的她。
可以预感到，马上最后的温柔也会立即远去吧。
她发现自己在贪恋白帆的善意。如果不是因为这份善意的警告，她宁愿头破血流。
“我……我会想你的，毕业之后。”她终于还是放弃了原来想说的话。
两人分开的岔路口，林星音冲着白帆挥着胳膊。
那是如此认真的挥舞，挥得很慢，但匀速重复着，一下又一下，卖力而郑重，仿佛要把什么抹去。
风吹过她的裙摆，夕阳下的姑娘挥着手远去。这是一场告别，不知不觉中，白帆这样想到。
其他行人和车辆逐渐挡住了视野，而女孩像一块礁石坚持挥舞着，直到从视线中消失。
这一幕烙印在了白帆的记忆中，很久很久都没有褪色。
在白帆看不到的地方，林星音终于还是哭了。
她明白自己对白帆的那些期望，一定都是无法实现的吧。
但是即便如此，明天，以及未来的很长时间中，她依然会不可救药地喜欢白帆。
等对方看不见的时候，白帆向另一个方向的一家店铺狂奔而去。
“要坏要坏。”白帆喃喃自语，刚刚他说了谎，借口一起回家，为了送林星音而绕了路。今天放学他其实不回自己家，而是要去采购制作卷轴的原材料。
一路上差点忘了这档事，打工要迟到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