隐秘而阴暗的夜晚,幽林中穿出了称得上喧扰的声音。
“妈的,妖怪又怎么样,妖怪就该死吗!”
“你不该死我该死吗?!”
幽林中,一片因为树木被砸断而形成的空地里,随着身穿厚实铠甲的少年侧过身来并抓住那刺来的狼爪,并且一肘砸下,那原本坚硬韧强的健壮手臂咔的一下应声而断,而身穿铠甲的战士刚要抓着这只手臂转身过肩摔,便看那狼妖吃痛的双目圆睁,唬人至极,但他死死的咬着牙,不仅没有求饶,反而开始鼓足力气,拉扯自己的手臂——
!
随着不算明显,但是绝对够人身体幻痛发酸的声音,手臂被狼妖硬生生的瞬间扯断,软骨,韧带,血肉……只是看见那血腥和小臂末端的撕扯导致的碎烂模样,就让人心生幻痛,自然,战士的过肩摔也落空,只甩出去一根残破的小臂而已。一下子明白过来怎么回事,战士几乎是瞬间转身回头,却没想到那狼妖哪怕在这种痛苦之下,都没有停止行动,而是张开嘴猛吸了一口气,随后把躯体中的剩余的生命再次榨取成妖气,化作紫黑的一抹闪光喷发过来!
“可恶,狡猾的东西!”
来不及撑起气盾,战士只好交叉双臂,真气灌注进铠甲之中,两道真气在交叉点瞬间汇聚,在攻击轰来的一刹那,真气与妖气相撞,瞬间爆发出闪亮的火焰,差点轰开战士的交叉防守,幸好,这只是穷途末路的一击,根本维持不了多长时间。掐准时候,战士甩开双臂,对方也已经失去了自己所有的攻击手段,腿一软跪在地上,大口大口的喘息。
“杀了我吧……!你不就是为了这种事情来的吗!”
喘息着,狼妖猛的吐出一口鲜血,翕动着长嘴,他狡诈而狠辣的眼睛依旧那么毒的,死死的盯着面前身穿铠甲,来取他性命的战士。
“但,你要记住……!等你以后为了生存而不得不做恶的时候,你也会有像我这样,被人杀死的一天!!”
战士没有否决,没有辩解,他只是默默地拉开的步子,手上的真气已经开始熠熠生辉,并且逐渐的变得火热,变得灼红起来,让周围的空气都因为炽热而变得扭曲,波澜。
“那……”
“你就先去地狱等着我吧!!”
随着火红的离卦在空中逐渐凝实出来,战士一记扎实的马步冲拳轰向面前的离卦印记,一拳把离卦印记击飞,在一瞬间冲到那头狼妖身上。
轰——!!
随着冲天炎浪在树林中爆发,摧毁了面前的狼妖,焚化了他的躯体,在一阵痛苦的哀嚎上,将其化作黢黑的碎碳四处喷散,把直径十数米的地面烧成了同样黢黑的不毛之地。
“呼——好了,收工。”
深吸了一口气,战士解除了自己身上的铠甲,一束扎成马尾的秀发在铠甲化作火光消失后,和臂膀上的宽袖,腰间的垂摆一并散落下来。美观但不失朴素和沉稳的衣物,是深青的布料绲了金黄的边。可以说,是朴素和华丽兼存的模样。
“嗯?”
突然,身后传来了一声树枝的咔吧声,少年几乎是条件反射的回头,迅速地甩出右手,一抹灼热的金光在手中中迸发,化作一抹新月发射出去,直接炸断了身后的巨树,随着树木倒下,一个人影也不得不从树后面慌张的窜出来,高举起双手:“别,黎明小师弟,是我!”
“……”
看清来人,黎明一愣,这才缓缓的放心的放下手来。
“你还是如此敏锐啊……小师弟。”
看着黎明放下手,来人也放心的缓了口气,拍打了拍打身上虽然陈旧但是打理的干净整齐的道袍,整理整理自己的发冠,双手抱拳,躬身拱手:“小师弟,福寿安康。”
“福寿安康,项师兄。”
黎明有些忍俊不禁,但也同时迅速敛起笑容,同时恭敬的拱手躬身,作揖回敬。两个人这才凑在一起,看着对方,又禁不住的相视一笑。倒也怪不得两个人又熟悉又生疏,毕竟两个人没见的时间已经相当之长了。
“几年没见,师兄怎么来找我了?想我了也不要在这个时候来找我嘛~”
找了块石头,两个人姑且撩衣坐下,黎明问起师兄的来意。他毕竟只是一介俗家弟子,顶天称个居士。他师兄没道理在现在这个危险的时候,冒着被朝廷通缉的危险来找他的。大概料到有什么重要的事情,黎明的表情多少有些倾向于强颜欢笑的意思,试图让气氛不会过于尴尬和僵硬。
“……小师弟,青云观,没了。”
微笑逐渐消失,翕动着嘴唇,眼睛中有晶莹闪烁,项壬抿着嘴唇,一时间说不出话来。直到他好像下定了什么决心,才有些纠结而且痛苦的,说出自己来寻找黎明的真相:“我……实在是羞愧,明明我是出去给大家购资买物的,却变成唯一一个躲过灾难的人,我……”
“……?”
听着项壬那有些语无伦次的话,看着他的模样,黎明忍不住的伸出手去捏住他的肩膀:“什么……?师兄,不是,你别说胡话!什么叫青云观没了?”
项壬抿去眼中的泪水,把一切讲了出来。
一年前,因为灭道令的原因,青云观不得已的迁移隐藏,只留下一个道观留在原地,幸而没有人发现他们的踪迹,他们迁移到了一个无人的山上,建立起一个小小村落来。尽管道观本身没了,但是人还在,那道观就还在。但是就在不久之前,不知道是谁泄露了他们的位置,在以项壬为首的几个人出去采购物资的时,村子惨遭袭击,由于是被突然偷袭闪击,所以根本没有反应的机会。只有唯一一个因为帮人而晚回去的项壬躲过了这场灾难,提早回去的其他几个人也都惨遭毒手。
“恐怕是有内应在,不然我们没理由被发现,我也不相信师傅他们毫无还手之力!!那可是天师,天雷灭军的存在!我不相信有人能轻易正面击杀他!……也怪我等懦弱至极,不敢响应当年的反旗……不然哪怕战死,也好在被偷袭!”
“好了好了,师兄,你别激动……”
尽管自己也震撼于这件事情的发生,但是看着面前开始崩溃的师兄,黎明还是伸手抓住他的肩膀,晃了晃:“别激动,别激动……我知道了。既然发生这种事情,那师兄也没办法不是吗?不如说,师兄你不能崩溃,毕竟你是唯一的幸存者了。”
停顿了一下,黎明道:
“如果要给他们报仇,就只有你能做到了。”
经过一通劝说,黎明暂时安抚好了项壬,经历过这种事情,没人能做到内心毫无波澜。也怪不得项壬穿着这一身陈旧的道袍,毕竟估摸着也没有新道袍了。
当然,项壬还是带了行李的,只不过之前藏起来了,据他说,他本来打算今天晚上再风餐露宿一晚,第二天再去找黎明的,没想到居然刚好碰上黎明除妖。并且项壬让黎明放心,正常衣服他也有,是之前采购物资的时候用的普通人的布衣,不至于看出来他是道士。
回到家,黎明给项壬腾出空间,虽然黎明家不算大,但是要住下一个师兄还是问题不大的。一边打理床铺,两个人一边继续聊起来,比如黎明现在在干什么工作,房子是租赁的还是买的之类的。毕竟住在小师弟家,项壬肯定不能白住,问问小师弟这些事情,再熟悉一下周围,他也打算去干干活,挣些钱来,不能白住。
“不怕师兄笑话,我现在是散户,什么都做。哪家需要奏喜乐丧乐的,或者需要写字,记人的,甚至需要提字写联什么的,我都能做。”
黎明笑着给他描绘自己各种打杂工的模样和趣事,至少不想让他更悲伤一点。虽然他可以当个账房固定下工作,但是因为要暗中降妖除魔,他没空去天天到点上班下班。幸而他会的多的同时平易近人,有什么事情也经常帮着周围人些,在这个镇子里混的很好,有哪家需要帮忙,大忙小忙,大活小活,都会找黎明去做。报酬虽然一分不少,但是黎明也一向要的不多,大家都说他人好,实诚。哪怕是没什么事情,他也能摆个摊,拿出自己那一套乐器,给大家唱个歌,奏个曲儿。普通人能听到音乐就不错了,更别说黎明奏乐的本事也并不差劲。
“不愧是小师弟……那,你看我能干些什么?不劳你说,你也知道,我肯定不是那种白吃白喝白住的人。所以小师弟,我……”
看着项壬这幅模样,黎明扑哧的笑出了声,轻轻拍打着他的肩膀,然后按住推了推:“但是你的安全更重要,懂?与其去找工作,不如到时候降妖除魔的时候帮衬我一把。到时候快点结束,我们也省的熬夜不是?能多睡一会,就顶享福咯。”
尽管再三请求,但是黎明还是不肯答应,到头来,项壬也不得不接受下他这份好意。
“很晚了,已过午夜子时。有什么事情,明天再谈吧,先好好休息一晚上,嗯?”
看出项壬的有些不情不愿,黎明也只好用时间已晚,先行睡觉来搪塞过去。没办法,就算是项壬也已经累的开始眼皮打架了,更别提在这个小屋子里……比风餐露宿舒服多了。
把项壬安抚下,黎明这才能回到了自己的房间睡下了。
但……
黎明本来以为起码能美美的睡到天亮,让自己能至少有精力去干活挣钱呢……
结果天还蒙蒙亮呢,黎明就被项壬的呼声所惊醒了。
“小师弟,小师弟!”
被项壬的摇晃所唤醒,黎明朦胧着,还以为是多年前在道观的时间,一边呓语一边拨开项壬的手:“师兄,太早了,让我多睡会……”
“小师弟!!出大事了,有妖怪!”
妖怪。
这个字眼一下子扎醒了黎明的心,把黎明一下子从睡梦中拉出来,尽管一身凌乱的裘衣多少不雅,黎明还是迅速掀起被子:“什么妖怪,出什么事了?”
“是镇子里出事了!你听外面!”
二人的小屋虽然算是在镇外,但离得并不算远。黎明侧耳倾听,以他经过修法锻体后的耳力,确实能听见有爆炸,呼救,吵嚷的嘈杂声音。
“!”
迅速翻身下床,黎明跑到窗前,看向镇子,果然——大清早的,太阳都只露一抹弧光,镇子却已经火光冲天了。黎明毫不犹豫,哪怕如果去斩妖除魔可能会暴露他们的身份,也绝不能眼睁睁看着镇子被摧毁殆尽。
“怎么会突然……不行,我们走!”
抓起边上的衣服,黎明顾不得套长袖,先穿上裙摆然后套上上身的马甲,轻装上阵,黎明直接翻身从窗口跳出去。项壬也跟着从窗口翻出去。两人同时开始使用缩地成寸法术飞奔的同时,项壬看见,黎明的手中闪烁起一抹耀眼的,赤红而散发着金光的灼红火焰。
他清清楚楚记得当时师傅把这东西送给黎明时的情况,因为确实引起了不小的波澜,黎明还俗成为俗家弟子也是因为这个。
因为这「朝日连星火」。
“以此身躯,燃化烈火……!”
随着火焰的开始剧烈的灼烧,黎明的身体开始被火焰所焚烧成灰烬,进而被炽热的火焰取代,五指,四肢,身躯,到最后,连头颅都被烈火取代,而当烈火熄灭的时候,火焰溢生出岩土,而岩土崩裂之后,金铁在其中诞生,炽热的熔金铸铁,在空气中被蜿蜒的树木引导,由冽水冷却,化作一身质朴而坚实的红银相间,金缀其中的战甲。
对于外人来说可能是华丽,是震撼,但是对于黎明来说……火焰灼烧身体,并且逐渐取而代之,这绝对是人类难以承受的痛苦。
这就是力量的代价。而且这些五行之类,并未凭空出现,他们是借助黎明体内真气而生。也就是说,若没有锻炼出足够的真气储备,召唤战甲只会召唤到一半就真气耗尽,死于召唤所带来的躯体粉碎和五行相生之力。
身穿战甲后,黎明的速度也变得极快,只见他飞身出去,借助缩地成寸的法术,两三个筋斗就飞上了镇上房屋的飞檐,项壬紧随其后,而展现在他们面前的,就是街上的邪物所带来的灾难。
在房屋坍塌,人群逃窜的沸声下,整条街残垣断壁,火光冲天。在街中间的邪物,形体似人而全身覆羽,一身漆黑的钢铁一样的羽毛反射着火光,背上一对两三米的双翼时而猛的张开扇动,催动火势,有时收起来方便行动,他的腿下没有双足,而是巨大的形似鹰爪的脚爪,手臂也是同样,那本来应该是双手所在的位置,也是一对五指的钩爪。
此刻的它,正在肆意的喷吐火焰,展翅纵火。
“师兄。”
看向街上肆虐的妖怪,黎明死死的捏紧了拳头。
“你下去救人……我来试探试探这东西的虚实!”
说罢,也不等项壬反应,黎明屈起双腿,纵身一跃而起,在空中翻身腾空,宛如飞燕一样的极速和灵活,一脚对着地上的妖怪踹了过去。
“你也小心……!”
眼见黎明毫不畏惧,直接冲上去,项壬也无可奈何,只能大声的提醒他要小心。随后同样跳下城墙,开始扶起那些被吓得腿软的或者受伤的百姓,赶快远离战场。
“能起来吗,我们走……”
“谢,谢谢……”
这边的项壬在尽量完成自己的责任,那边的黎明也已经蓄势待发,在空中一圈转体之后蓄势出腿,一脚飞向那妖怪的脑袋。尽管凛冽的风声已经暴露了黎明的所在,那怪物也已经转头看了过来,但是这势大力沉且极速的一脚来的过于突然,还是一脚踹在他脑袋上,一脚把他踹翻出去。
“咕,嘎嘎……!”
同时,借助反冲的力道,黎明顺势翻身落地,瞬间拉开弓步压低重心,右拳藏腰,左掌前伸,已然做好备战的架势,他没有第一时间贪图追击,而是要先摸清楚这家伙的路数和能力。
“呼……”
他已然是一个沉稳干练的老将。
“嘎嘎,嘎——”
那怪物也晃了晃脑袋,从眩晕中起身,第一反应就是寻找刚刚是谁给自己来了一脚。晃了晃眼,第一眼就看见严阵以待的黎明,遂嘎嘎嘎的尖叫起来。
“原来是只乌鸦……呸,祥瑞的象征,怎么变成你这个鬼样子,叫的真难听。”
嘴上碎嘴子谩骂,实际上可一点都不松懈,黎明的脚下开始挪动起步伐来,同时缓慢的进行架势的换手,与面前这只危险的家伙对峙起来。
“嘎,嘎!”
以为自己看到了黎明的破绽,那乌鸦怪挥舞起爪子,朝着黎明扑过来,然而黎明的换手就是为了制造所谓的破绽,在那怪物的爪子抓过来的一瞬间,黎明的右手猛的把怪兽的爪子拍下,同时借助拍爪转身的势态,一个矮身接扫堂腿甩过去,刚好一脚扫倒乌鸦怪,然后顺势转了一圈的同时迅速起身,抬高长腿一脚对着地上的乌鸦怪踏过去,几乎是呼吸间的本能反应,乌鸦怪一个翻身躲过这一脚,随后迅速地起身,刚起身就看见黎明一脚踹过来,背后的双翼反射性的展开护在身前,堪堪挡住黎明这一脚,同时在翅膀的保护下,拔下自己的羽毛,融合召唤出一把漆黑的鸦羽一样的长刀,在黎明刚刚收腿站稳的时候,展开翅膀的同时站起来一刀撩过去,刚好砍在黎明的侧腰上,瞬间爆起一串火花,黎明被这一下袭击砍的重心失衡翻身倒在地上,那乌鸦怪见势就提爪踩了上来。
“啧!”
腰间疼痛无法无视,但黎明也只能咬牙忍住,迅速翻身的同时起身转下蹲,躲过第一刀,然后撑起双手迅速放出火焰,喷在追来要砍第二刀的乌鸦怪脸上,把他烧的连连后退,黎明趁机站起来,在火焰的掩护下直冲上去,抡起一拳,直接冲散了火焰带来的烟尘,一拳揍在乌鸦怪的脸上。
他要把刚刚因为被袭击而丢掉的战斗节奏拿回来。尽管此时,腰上的伤仍然在散发着隐隐约约的火光,但他没有犹豫的时间。
而乌鸦怪被黎明猛揍一拳,直接懵了一下,在黎明要以撑锤打出第二下的时候才反应过来,连忙往一边闪开,随后迅速斜劈出一刀,却被黎明出撑锤的左迅速抬起格挡。随着铛的一声,发力不足的刀势被挡住并往外往下挡开,同时身体顺势左旋,左手收回腰间,跟着,黎明一记右手直拳轰出去,裹挟着喷发的炽热火焰,像火箭一样直接轰在乌鸦人的脖子上,然后没等乌鸦怪反应,右手收回左手又是一记烈焰直拳,狠狠地砸在他的右上腹,直接把乌鸦怪打的捂着腹部痛苦后退,看起来又难以呼吸的有窒息感,又腹部极端的剧痛,直接躺在地上痛苦的滚动起来。然而黎明刚想抬手追击,腹部伤势被扯动,痛的黎明也不得不半蹲下来喘息。
借着这个空档,他迅速运转其自己的力量。
火生土,土生金,金生水,水生木……!
随着金的聚拢之力把伤口压合,木的扩展与延伸的生命力让伤口愈合。同时,黎明依然在紧盯着因为痛苦而不断的嘎嘎叫,躺在地上痛苦的乌鸦怪。
说实话,刚刚那一拳造成的这样的效果,让他产生了不好的猜想。
一个绝对称不上乐观的猜想。
“……”
沉默着,黎明唤出手中的离卦,刚要使用必杀,就突然听见身后的不远处,传来了一声撕心裂肺的呐喊:“不,不要,我的儿子,那是我的儿子!我的儿子啊——!!”
一位穿着布衣的妇人被项壬向后拉扯阻止着,也在不断的想到这边来,身上的衣服破破烂烂,但是她毫不在意,只是不断的,红着眼想跑过来:“儿子,我的儿子!不要,不要!!不要杀他,我求求你了,不要!”
“夫人,你冷静,那边很危险,夫人!您冷静!”
项壬尽量在不冒犯的前提下很勉强的拉住这个已经疯癫的妇人,同时看向蓄势待发的黎明,他不知道自己说什么会好一点,也不知道这种情况下,黎明会做出怎样的决定。
他只希望黎明不要因此受伤。
“……”
没有说话,黎明只是沉默的看向那已经从痛苦中挣脱,逐渐晃晃悠悠站起来的乌鸦怪……恍惚间,黎明从他身上看见了少年的影子。
然而黎明更清楚的知道一件事情。
看着那乌鸦的脖颈,几片钢铁一样的黑羽从上面掉落下来,在那铁羽之下,是已经变得没有毛孔,没有生气,完全变成黢黑的皮肤。
……已经没救了。
咬着牙,黎明念出了必杀的大名。
“离字,火烧云天!”
与昨晚灭杀狼妖时的招数一样,那火红的离卦在空气中灼烧着显形。就在黎明将要出拳的瞬间,那妇人挣脱了项壬的牵制,飞奔向黎明的所在。
“破!”
然而听着身后声音渐近,黎明也没有丝毫的犹豫。
随着直拳猛的轰出去,那火红的离卦也在一瞬间飞出,崩在了乌鸦怪的身上。再坚硬的钢铁和羽毛,遇上至阳至刚的离火,也会被点燃,也会被焚烧。
在炽热的离火下,那妖怪的身形在火光中变得黢黑,扭曲,最后变得消融,在数秒之内,化作一股黑烟,被离火焚烧驱散。
而在乌鸦怪消散之后,那妇人才奔到黎明的身边。眼看着那乌鸦怪,眼看着他的被妖化的儿子被焚烧粉碎,她的声音也逐渐低了下去,一个趔趄的跪在黎明身前,看着那逐渐烧尽的离火,只知道低声的喃喃自语起来。
“我的儿,我的儿啊……”
黎明有些僵硬的,转头看了一眼身旁的妇人,随后不知为何的哽着抬了一下头。谁也不知道那面具下是什么样的表情,除了黎明自己;谁也不知道黎明此时此刻,他有怎么样的想法,怎样的感觉……
……或许。
只有他自己知道。
“师弟……”
看着黎明走回自己的身边,项壬不知道他的面具下是什么表情。看着那个远处的,已经疯癫呓语的妇人,项壬也不知道作何的好,只能看向黎明,想确认他的状态和想法。
“……走吧,师兄。被其他人看到就不好了。”
貌似是深吸了一口气,黎明的胸口上下动着,似乎是终于平负下心情。他转头拍拍项壬的肩膀,示意自己没事,随后转过身去:
“回去之后,也有些事情要说,走吧。”
……
“你是说,你那个时候就察觉到问题了?”
房间里,项壬惊讶于黎明的洞察力,黎明则是点了点头,解释自己的思路道:
“尽管不是有意,但是那一拳我击打的是肝脏的位置,可以说出自于我的习惯吧,我战斗的时候,一般都是以控制对方和伤害对方两种战斗技巧组合,使用伤害的技巧时,我会着重打击肝,肾,心,喉,头首和咽喉。”
“而你应该也懂得……能修炼到脱离作为原本动物的形体,拥有一定的智慧,甚至接近人形的妖怪,他们几乎都抛弃了除了心脏外的内脏,靠内胆调谐身体的能量分配。所以对于这种妖怪来说来说,打击心口和咽喉,头首有效,但是打击肝,肾是没有效果的。”
捏了捏自己的拳头,黎明指向自己的右上腹部:“但是当我打击到那个妖怪的这里的时候,他的反应非常剧烈,尽管也有我使用了火焰强化了我的攻击的缘故,但他很明显是被击肝而感到了剧烈的痛苦。”
“那个时候我就发觉,这个妖怪来历不正常,再加上后来,我也看见他喉咙那里已经完全失去人类特征的皮肤了。所以最后,我下手的时候没有丝毫犹豫,因为我早已做好了心理的准备。”
惊讶于黎明的战斗意识,战斗知识和技巧,项壬不禁看了看自己,他虽然也有实战经验,但是青云观本身就是偏闭门清修的门派,他作为大师兄,战斗的经验积累和丰富程度,也远不及在人间游走,战斗的强度和密度都极高的黎明。但同时,他也觉得心痛。
“不过,还有一个问题。”
黎明眨了眨眼,似乎有些犹豫,但没有犹豫几秒,黎明还是选择把这个问题说了出来:“他死的时候,被我的离火焚烧,却在化灰之前有身体溶解的迹象,那说明他的身体里有一股第三方的力量,在试图抵抗离火的灼烧,但是抵抗不住。师兄,这是一场人为的灾祸。”
“……是佛教干的?”
项壬几乎是立刻反应过来黎明想说的事情。
“还记得九门之变吗?那一次灾难前,他们就用过类似的手段。这种暗中陷害,通过荼毒他人来绑架目标的手段他们没少用。尽管不知道为什么,从几十年前佛教突然变成这幅德行,但是毫无疑问,现在的他们是绝对的敌人。”
沉默了一会,项壬道:“那,我们该怎么办?”
“……我们要走,在这里待着,只会给他们招惹更多祸端,如果不走,就会有一个,两个乃至更多的人化作妖怪,不仅为了找机会抹黑和揭露我们的身份,更为了利用我们的善良拖住我们的脚步。”
没有犹豫,黎明直言道:“我们必须立刻动身离开。”
“离开?但是,我们去哪?”
“……”
面对这个问题,黎明也只是沉默了一会,随后斩铁截钉道:“去找其他隐藏起来的门派和遗留下来的道人。既然他们赶尽杀绝,我们不能不反,之前没跟上反抗的潮流是我们的懦弱,但是现在不反,就是把刀架在自己的脖子上了。再集结一次力量,我们再反一次。”
“……但,你觉得我们能成功吗?”
对于黎明的想法,项壬虽然震撼,但也觉得不无道理……说实话,现在这种情况,不反的话,那牵连的就不只是他们,还有那种无辜的平民百姓。
但他的担心也是不无道理的。
要知道,当年几乎三分有二数的道人共同掀起反旗,但是在敌人的阴谋诡计下最终落败,再经过消磨和灭道令,现在仅存的道人,甚至可能不足巅峰时的四分有一。
……这样真的能赢吗?
“有希望。”
黎明说着打了个响指,他不是没有研究过这个问题,对于当时道教的落败,他也有独到的见解——
“首先,当时虽然掀起反旗,但是道人内部反而有所分歧,敌人却因为目标一致,是铁板一块。二来,当时我们的思想分歧的同时,多方的目标也有相当大的原则问,这是其二。第三……当时我们是也只是有道士们的力量,但是这次,我们不仅要联合道士们,更要联合老百姓们的力量。我们要揭露那些家伙的真面目。仅凭我们的力量肯定不够,所以,我们要联合起来。”
“那……”
项壬停滞了一下,像是下定了决心,直言道:“但是老百姓们现在的生活,其实都还算过得去不是吗?虽然不是人人都能穿金戴银,但是都算活得下去不是吗?我们要怎么才能联合他们呢?而且从他们的角度来看,自从佛教当权后,他们的生活就好了很多,那我们在他们看来……”
说到这里,项壬没有继续说下去。
“我知道。”
在沉默了一会,确认项壬没有别的可说的事情之后,黎明才点点头,认可了他的说法:“老百姓确实比以前过得好了,但,你要明白,那是表象。虽然我也很难和你解释,但是这是一种虚假的繁荣。你在观里待久了,当道士当久了……你就没有注意到一些,只有自己是个老百姓,才能发现的问题。”
摇了摇头,黎明直接表明,有一些东西是项壬自己没有看见也看不见,道:“我们是道士,是道人,没错。但是我们不能以道士和道人的视角看问题,我们是这个世界的一分子,剥去道士,道人的身份,我们和老百姓们,属于是……一层的,我不知道如何形容这个范围,但是我们和老百姓们属于同一群人,你站在道士,道人的感觉上,是看不见这些的,但是这些也恰恰是我们所需要的。”
顿了顿,黎明继续道:“现在说这些没有用,不如先开始启程。我相信,你会在这其中逐渐明白我说的话的。”
说实话……黎明不是不想说。
但是正如他所说的,这些东西,需要在途中由项壬亲自感受和理解,才能明白这一切。
不过理所当然,在启程之前,他们还有一件事情要做。
尽管那位少年的尸体已经不存在,他的名讳也不为黎明他们所知,但是黎明还是在镇外不远的地方找了个地方,建了两个衣冠冢。一个用来祭奠他,一个用来祭奠他的母亲。
……他的母亲自杀了,就在黎明他们走后不久。
看着面前立好的两块碑,项壬在黎明的示意下鞠躬,而黎明则是撩起衣袍跪下,上香祭奠。
不管如何,那位少年都是黎明亲手所杀,即便黎明已经没有任何选择可言。
烧完香,两人也该上路了。根据他们两个人的讨论,第一个要去的地方,是道教曾经的,最庞大的一处教派所在的地方……
「龙虎山」。
附图:
黎明与铠甲 自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