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睹他一步步向自己走近，肖蔷略略低下了头——她察觉到自己并不想和他四目相对。她知道，人的眼神，有时候是会说话的。
孟实只是坐在了肖蔷对面，微微晃着水晶杯，回忆着晚间的细节：“今晚的那些领导口音很重，我都听不懂。”他开始向肖蔷说起领导们的一些方言和土语，肖蔷一听就能大体判断出，这些领导都来自本省西部的某个地区。
而肖蔷突然想起，老程的口音也很重，他的口音和金总的口音很像，他们应该是来自本省东部同一个地区的老乡，所以才能更容易地建立起信任感。
过后，肖蔷把这个信息告知了冰白，冰白则想起了更多关于金总的细节——她有时候进办公室，会听到他很恭敬地和某人电话，电话那边传来的声音隐隐约约的，好像也是本省东部那个地区的口音。
肖蔷把目前手头的信息串联了一下——这些商界大佬背后往往有政界大佬的支持。这位金总，很可能过去和来自东部的某位领导关系亲近，但是，他现在想要接近来自西部的领导。
而老程同样来自东部，象征着金总的旧门庭。因此，意图改换门庭的金总，对于老程应该颇有一种忌惮和猜疑。
可是就像所有手腕老辣的老总一样，他不好直接开除人，所以他就给老程创造了一个很难堪的环境，让老程受不了自动走人，最好还能够让老程心存愧疚地自动走人。这样，老程将来也不会对金总有任何不利。
一个进一步的发现，也佐证了肖蔷的判断——肖蔷跟别墅区的保安说，自己丢了一件首饰，想要调监控看，在监控里发现，有一天，金总亲自刮花了他的劳斯莱斯车。
肖蔷用手机偷偷录下了这段监控。
紧接着，有一次补习的时候，家和说要课间休息，肖蔷知道他要去打游戏，就趁机到花园里刷视频玩儿。
肖蔷看到老程神情苦闷，就跑过去跟他分享好玩的视频，无意间露出了这段视频，她还一脸困惑地解释：“我上次丢首饰去看监控，没想到看到这么一段。”
老程又伤心又愤怒，情急之下就想去公司找金总要个说法。
肖蔷就劝慰他：“程叔叔，如果金总真的不想让你在这里干下去了，即便没有这个借口，也会有别的借口。你倒不如想一想，该怎么跟他要点赔偿。上回王阿姨是得了一个大红包，但是你在这里奉献了这么多年，我觉得你的贡献可不止一个红包。”
他长叹了一口气：“谢谢你啊，小肖。这件事情我不会再跟别人说的，我先好好想想吧。”
过了不久，老程就想好了他想要的“赔偿”，而这“赔偿”却令金总大吃一惊。
老程想要的“赔偿”，是给他儿子找一份工作。老程的儿子名叫程星洋，是今年毕业的计算机专业本科生，学校牌子一般。
老程知道金天良的公司每年都有校招，所以才思来想去想出了这么个“赔偿”，不过，他当然是用恳求的方式和金总说明的。
金天良一开始肯定是推脱，说公司今年偏向招有工作经验的。他来回说着之前来找他的人很多，其中不少都是研究生、海归、家里有关系的，自己都没松口等等废话。
老程恳求的言辞逐渐开始悲愤起来，眼神中好像燃起了火。
金天良陷入了沉默。
老程看到了机会，表示儿子哪怕看大门也行——这当然是以退为进。其实在这之前，老程让儿子黑进过金天良豪车内部的系统，录了车载录音。
但是老程暂时还不想亮出这张底牌，他想等到退无可退之后再说。
但最终退了一步的还是金天良。他想，这或许是一个能“双赢”的办法——既让老程离开自己的日常生活圈子，又通过老程儿子的工作来稳住老程，毕竟老程跟了自己这么多年，知道自己这么多事。
所以，金天良给出了offer，但是，是市场拓展部，“不好意思啊，专业对口的岗位，公司今年确实不招人，就这，肖蔷还要好好跟人力再说说。”
不过，老程已经感到满足了，他心想，先给儿子拿下这个offer再说，骑驴找马，来日方长。
但是，肖蔷等不了来日方长，她要行动起来。
这几天，肖蔷去看了王阿姨，发现她在积极找工作，但是只能找到小时工，比较稳定的长期家政工作不太好找。
她开始叹气，跟肖蔷说，纯纯成绩不算好，等上了高中可能还要花钱补习。她知道肖蔷接了家和这个学生真的没时间了，就想打听一下，肖蔷同学中还有没有价格合适的家教老师。
肖蔷就向她推荐了冰白。她听了这个人选，表现出了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她当然知道冰白和金总的关系。
“但是阿姨你应该很清楚，金总真的不算大方，冰白其实很害怕他。冰白的家庭条件不好，她那个助理工作又很清闲，她就想多赚点外快。”肖蔷尽量给出合情合理的解释。
王阿姨接受了肖蔷的解释，冰白也迅速上岗了。
每周末，冰白都会到王阿姨母女破旧的出租屋里，给纯纯补课。有时候看着王阿姨和纯纯，她就不由自主地想到了她辛苦打工的妈妈和那个曾经勤奋读书的自己。
在和王阿姨的女儿纯纯的交流中，她们很快熟络起来。冰白发觉纯纯在上午的学习效果特别差，但是一般来说，人其实更容易在上午集中精力。
纯纯说她晚上经常做噩梦，有一次，她终于敞开心扉吐露了自己的遭遇——有的女孩会在年龄相差不多的小姐姐面前，说出心里最深处的话。
冰白却觉得，真正应该做噩梦的，应该是金天良这个人渣。
她了解了一些纯纯的成长经历——纯纯看着个子很高，其实刚刚满14岁，当年家里为了让纯纯早上学，曾经给纯纯改大过1岁，所以她现在上初三。
冰白这个法律系的毕业生，并没有在本职工作岗位上发挥出专业优势，却在兼职工作岗位上发挥出了专业优势。
她知道，根据法律规定，只要与未满14周岁的幼女发生关系，无论幼女本人是否同意，即构成刑事罪。
推算起来，那天，纯纯正好只差一天过14岁生日。
但是，对于王阿姨和纯纯母女这样的人来说，她们不但没有胆量，也没有知识，保护自己。
所以，冰白决定帮助她们——她知道在法律实操中，这种罪是很难取证的，很多人会花钱请好律师，把受害人打成勒索钱财的捞女，而最终很多受害人也会迫于各种压力，同意私了。
她劝说纯纯找回当年能证明她出生日期的出生证明，并且保留好一切证据，特别是妇科检查单，而肖蔷，则保留好了那条裙子。
搞定了这一切，肖蔷和冰白很开心地参加了毕业典礼，拍完本专业本班的集体照后，宿舍四姐妹一起合影留念。
但是没想到，这张合影却引发了一次危机。
那天，孟实让肖蔷过来帮他看一些下沉网络市场的资料——因为他很难准确地理解一些中文中的网络流行语。
肖蔷在认真研读资料，他却在刷手机的时候，有了意外发现：“你和我爸爸的法务助理小桑是舍友吗？”
糟了！冰白和肖蔷，在金家这个圈子的人面前，一直装作互相不熟。
“啊？”肖蔷定了定神，给自己一些缓冲的时间。
他给肖蔷看了他手机上冰白发的毕业合影。肖蔷看到，冰白发合影都给宿舍另外3个女孩美颜了，可肖蔷心里还是不舒服——肖蔷不知道是因为担心他发现肖蔷和冰白的关系，还是因为，肖蔷不喜欢他察看别的美女的微信朋友圈。
“我们关系很一般。你知道女生宿舍，4个女生，5个群，不过，大家毕竟在一起4年，明面上还是过得去。”肖蔷找了个借口搪塞过去。
他好像是相信了，又凑近了，看着肖蔷的眼睛：“那你为什么不发毕业合影呢？”
肖蔷解释说：“我懒得美颜嘛。”
其实肖蔷是发了的，只是设置了仅对某某分组可见而已。
“你不用美颜啊，本人的长相就很好看了。”他说这话的时候，眼神是那样的真诚和明亮。
或许是午后的阳光太过慵懒和煦，肖蔷的脸微热了。
肖蔷很想压抑住自己不去回应他，但是还是没忍住，唇畔漾起了笑意：“我也很开心，可以遇到欣赏我的人。”
可是，话一出口，肖蔷就后悔了，赶忙转换话题，让气氛不要继续升温：“我身边的人都说，我的长相是比较像我爸爸的，孟总，你的长相是不是比较像你妈妈呢？”
他可能是察觉到了肖蔷的闪避，也低头喝了一口咖啡：“是。不过我妈妈也像你一样，长得像爸爸。所以，这么说起来，其实我长得像我姥爷。”
他这样说，突然让肖蔷脑海中一闪——参加毕业典礼的时候，肖蔷在校园教学楼里看过一张市里领导人的合影，有一个人，当时肖蔷就觉得很眼熟。
肖蔷又一次回到了校园，仔细看过了这张合影和下面的介绍——孟实真的太像其中一个领导了！而这位领导，也姓孟，叫孟红军。
孟实的妈妈叫孟穗，孟实随了母姓，而这位领导叫孟红军，孟实说他长得像姥爷——这一切信息好像已经可以连成一条线了。
肖蔷看到这位孟红军最后的职务是在政协。于是，肖蔷请了一个考上政协的同学吃饭，闲聊中得知孟红军已经过世了，他有一个女儿叫孟穗，女婿就是富豪金天良。金天良和孟穗是大学同学，从大一起金天良就猛烈地追求孟穗。
那个年代没有门当户对和凤凰男的概念，孟穗很快就和金天良结婚了，婚后生了一个儿子就是孟实，据说是金天良念在孟红军没有儿子的情况下，主动让孟实随了母姓。
孟红军他们老一辈人的思想是没有儿子就培养女婿——金天良得到了老岳父的大力栽培。
而这些信息，也和肖蔷从冰白那里了解的新情况对上了——金天良当年是从农村考到城里的大学生，他农村老家的一些亲戚现在还在公司任职，但是，这些亲戚里面，没有孟家人。
冰白对肖蔷的细致思考很赞。
但是，肖蔷对她很有意见：“你这个粗心大意的马大哈！怎么把咱们宿舍毕业合影发朋友圈啊？都被孟总看到了。”
“可是孟总没加我微信啊！”
冰白眼珠一转：“哦，想起来了，我微信连着公司的一个内部聊天app，可能他是通过那里的更新看到了，我重新设置一下哈。”
听到孟实没加过冰白这个美女的微信，肖蔷忽然感觉轻松愉快了很多。他们有一些交集，如果他想加微信其实是可以的，但是他没有——肖蔷不自觉地微笑起来。
这时，冰白好像从肖蔷的表情中察觉了什么：“你是因为怕被看破咱俩的关系，还是真的很在意他这个人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