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在意他。”肖蔷这话,是说给冰白听的,也是说给她自己听的。
在内心深处最隐秘的小角落里,肖蔷把这话重复了一遍又一遍。她向自己承诺,一定要努力做到不去想他。
她日常这样对自己重复,就像努力忽略房间里的大象一样,却慢慢地发现——越不想去想一个人,反而会更容易想到他。
肖蔷隐隐地觉察到,或许,压抑只会让自己的感情,甚至是冲动,变得更加强烈。所以,她需要一个出口,来安放她无处安放的激荡思绪。
她很快就想到了自己新开的霸总甜宠文——她才刚开始写,还没怎么进入男主角的剧情。
或许是有意的释放,又或许是无意的流露,肖蔷发觉,这次男主角的剧情非常流畅,有关他的文字细节,如水到渠成一样,随着闪动的光标,一行行地出现在肖蔷的文档里。
甚至,只要肖蔷想起他,就能写出很多情节;又或者,这些情节,原本就是因为他,才会在肖蔷脑海中发生的。
现实生活中,肖蔷还是坚持给他送汤,有时候会故意早到,想到即将见到他,就可以行云流水地迅速码出很多字,等到看到他回来的身影,肖蔷就可以平静下来,用很有礼貌、很职业的态度平静地面对他,不流露出一点不自然的地方。
直到一个深沉的雨夜,肖蔷看着窗外夜色中激荡的雨花,心想,其实不给他送也没什么关系——他其实也不是必须要自己送。
肖蔷每次都做得不多,自己留一份,给他送一份。两份汤,肖蔷自己一个人也喝得完。
但,肖蔷就是很想去送。
就当是为了码字吧——肖蔷就这么宽慰着自己,然后就狠狠心,打了出租车。
他所在的豪宅保安不让肖蔷的出租车进,肖蔷就提前下车来,小心翼翼地撑着伞,迈着小碎步缓缓走着。
在昏黄路灯的光影摇曳中,肖蔷被花园小路的铺路鹅卵石子滑了一跤,膝盖瞬间就破了皮,淤青了一片后,伤口渗出了血,还被雨水淋到了——真的很痛。
不知道为什么,肖蔷很委屈,就给他打了电话,声调带了哭腔,说自己在他楼下花园里被绊倒了,汤洒了,今晚不过去了。
肖蔷挂了电话,慢慢站起身来,看到了翻倒在石子小路上的保温桶,从里到外,已经全被雨水都淋湿了。
肖蔷想了想,还是捡起来吧,但是当她弯腰的时候,一只修长有力、骨节分明的手帮肖蔷捡了起来。
肖蔷抬起头来,看到他脚蹬着拖鞋、撑着伞站在自己面前。透过伞檐飘洒织落的雨幕,依稀看不清他的脸。
“今晚,我看来注定要失眠了,不但喝不到你的汤,还要照顾你。”
他带着肖蔷回到他家去,这本来是肖蔷很熟悉的地方,但是,这一次,却与以往都不同——肖蔷不再是一个人,他撑着伞护着肖蔷。
进了他家后,他给肖蔷找了干净的客房,让肖蔷在床上休息,厚实的淡青色条纹亚麻床单,让肖蔷有一种很安心的感觉。
肖蔷看着他离去帮自己找擦伤药的身影,忽然很想将这一刻在记忆中永远挽留。
可是她什么也做不了,什么也不能做——她只好默默打开手机码字,用文字记录下此刻的心情。
她相信,只要能记录下来的东西,就是可以永远属于自己的。
过了一会儿,他拿着擦伤药进来,坐在床边,凝视着肖蔷,“你今天受伤了,还要码字吗?”
“头可断,血可流,码字不能停,这是我们写手的素养。”肖蔷口中这么说着,却还是停下了码字的手指,因为他在帮肖蔷擦洗膝盖上的伤口了。
他坐的位置离肖蔷很近,身体微微前倾着。他宽阔的上身换了干净的白色T恤,隐约勾勒出他胸肌腰腹的轮廓。在这个距离里,肖蔷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洗衣粉清香。
肖蔷想伸手自己来,他很温柔地说:“不用,你可以继续码字,因为你不想停下来。”
“是。因为,我很珍惜现在还能当写手的时光,我害怕,有一天,写手可能会被AI取代,所以,能写一天是一天吧。”
他听了这话,凝滞了片刻后,目光在肖蔷的脸上游移着:“所以,你第一次见到我,就跟我说边界的问题。”
肖蔷很真诚地点了点头:“是的,这是源自我内心的恐惧。有的时候,我真的很想知道,边界在哪里。”
可是肖蔷想了想,也想不出答案,又想到,或许是自己太幼稚了,于是又低下了头,沾着水滴湿漉漉的头发也垂在了面前。
他帮肖蔷擦洗干净伤口后,双手没有任何提示地,拨开了垂在肖蔷面前的头发。他将肖蔷的长发很细心地抿在她耳后,这样,也是不自觉地托起了肖蔷的脸庞,令肖蔷和他对视。
他的双眸是那样清澈,就这样认真炙热地看向肖蔷的眼睛:“我也很想知道,边界在哪里。后来我发现,或许我无法知道边界在哪里,所以,我只需要,听从自己的心。”
此时,肖蔷却已无法再这样近距离看着他。她猛然间闭上双眼,睫毛颤抖地像是蝴蝶坠落。
她拨开他托着自己脸庞的双手,清晰的音色嗫喏战栗:“我们还要听从很多声音,很多心之外的声音。”
他看肖蔷如此,静坐了片刻,“我给你贴创可贴吧。我小时候很淘气,经常受伤,所以我妈妈也像这样照顾我。”
他换了话题,这让肖蔷顿时觉得轻松了,却也有一丝不想察觉的失落。
肖蔷滞了片刻,还是跟随他的新话题,“金总那么忙,估计都是孟阿姨照顾你。”
说起他的妈妈,他好像开心了一些,就跟肖蔷叙说起他妈妈的旧事——这些年他在美国留学,他妈妈经常过去陪伴他、照顾他。他还给肖蔷看他妈妈的照片——非常端庄大气的一位阿姨,只是眼角透着寂寞,面色也有些憔悴。
肖蔷意识到,他对妈妈的感情很深,那么,他爸爸这么多年来对于妻子的背叛,他也未必不清楚,他也曾经替妈妈向他爸爸发声。肖蔷第一次见到他,他就曾经这样发声过,但是,最终就是无果,甚至没能得到他爸爸的一个回答。
或许,他给肖蔷表达真实声音的机会,也是因为,他也想像肖蔷一样,发出真实的声音。
肖蔷忽然想起了佛洛依德所说的俄狄浦斯情结——男孩亲母反父的复合情绪,而他的长相还不像金天良,姓氏也不姓金。这么多年来,金天良也没有去美国看过儿子。
肖蔷和他聊着聊着,也开始说起了自己的父母——肖蔷的妈妈平时又要操劳事业又要照顾家庭,她是多么地爱妈妈。其实肖蔷也很爱爸爸,她们一家三口其乐融融,但是这些细节,肖蔷都有意无意地省略了。
肖蔷甚至不知道,她是因为单纯地想要利用他,还是,单纯地想要接近他,还是,就是无法自控地想要迎合他,让他可以关注自己更多,更在意自己。
“对了,我妈妈的手艺没有你妈妈那么好。有一次,我妈妈在这里,她还喝了你煲的汤,说你手艺好。”他又笑着和肖蔷说了一些琐事,然后就回房间休息了。
留下肖蔷一个人躺在床上,直到午夜都翻来覆去地睡不着,心里忐忑回味着——他竟然还让他妈妈也知道有自己这么个人的存在了……
那一晚,肖蔷失眠了。
第二天清晨,肖蔷起晚了,迷迷糊糊中意识到,糟了,要迟到了——等等,没关系,领导也迟到了。
而肖蔷的领导竟然在做早饭,他竟然不去上班,竟然还会做饭……
他很谦虚地解释:“家里请的阿姨都会定期过来给我备好菜,我就做最简单的那种,就是国内说的轻食,我说得对吧?”
肖蔷点点头:“对,你的中文变好了。”
“希望口味也好。”他递给肖蔷一盘,就去忙他的业务了——他有一些网络会议,确实没必要去公司做。
雨后空气中弥漫的青草泥土气息,散发着一丝丝湿润的清甜,这让肖蔷有了不错的胃口。她小口咬着轻食里的羽衣甘蓝和藜麦,偷眼瞧着他的背影。
正在认真准备会议的他,好像感受到了肖蔷的目光,回头主动说:“今天,给你放假一天。”
肖蔷笑嘻嘻的说:“领导英明。我这毕竟算是工伤。”
他很一本正经地回答:“这确实算是工伤,不过你今晚还是要过来。为了给我助眠,晚上的班不能迟到早退。”
“啊?”肖蔷突然感觉自己脑子有点短路。
“我是说送汤。” 他挑了挑眉毛,戏谑地笑了——这个理工男,中文果然进步很大。
肖蔷很开心地回家继续码字——她偶尔会为这种开心感到羞耻,但是偶尔又会感到很骄傲——火花四溅的灵感就在她码字的手指间喷涌奔腾着。
当肖蔷写到筋疲力尽的时候,才发现刚才设置成静音模式的手机屏上,显示了好多个未接来电——是来自冰白的电话轰炸。
糟了!冰白出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