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斯在那个山坡待了很久,直到太阳高升,直到太阳落下,直到西德拉的身体渐渐失去温度。
平原地区的天空,与大地一样辽阔。罗斯静静地卧在山坡上,凝望着群星闪烁的夜空。
“说起来,今天是朔月来着。”
内心一片安宁,过去一直驱使着他的骚动也变得安静。和卢涅特遇到的那天一样。不过当时是因为那个时候的罗斯刚刚“完成了一桩工作”,因而获得了短暂的惬意。现在的罗斯则是得到了一个重要的目标,因此即便是猎杀吸血鬼的工作,也要为此避让。
阿斯特尔·科瑞森特……不,还是按习惯的叫法称呼她为“卢涅特”吧。还是“卢涅特”这个名字符合她爱捉弄人的习性。
卢涅特的身体没有丝毫损伤,然而她就这么失去了心跳、呼吸以及体温。罗斯总有一种错觉,也许她下一秒就会睁开眼睛,露出得逞的表情,说这是恶作剧。
然而,罗斯比任何人都清楚,这是不可能的。起死回生,即使是在这充满了魔法的世界,也是不可能实现的奇迹。能够活动的死者在这世间的称呼是“吸血鬼”,是没有自我意识的人形怪物。作为吸血鬼猎人的罗斯,无论如何也不会去追求那种虚假的奇迹。
再次意识到西德拉已死的事实,原本一片安宁的心脏开始隐隐作痛。罗斯闭上眼睛,将感官用于感受夜间清凉的风。对于这种不愿面对的事情,他习惯性地转移注意力,然后就能自然而然地忘记疼痛。
“不去思考痛苦并不意味着痛苦就消失了。”
想起来这家伙说过的话。
这句话扰乱了他原本趋向平稳的心神,他产生了难以言喻的感受。
有一个没能移开视线的自我,凝视着了无生气的西德拉,任由内心的疼痛发酵。
而另一个更为强大的自我,正漠然地盯着痛苦的“自己”。
就像是灵魂被撕扯成了两半,可罗斯还是一如既往的扑克脸,看不出一点悲伤。顶多是有些怅然,不是因为同伴离世,而是因为不习惯同伴如此安静而产生的怅然。那个强大、冷漠的自我支配着他。
冷漠的自己注视着痛苦的自己,开始思考那痛苦的根源。
——既然感受痛苦的不是“自己”,那么去思考也无妨。
果然,还是因为卢涅特的死。卢涅特并不是猎人,只是被他雇佣了,才会跟着他来到伊乌阿克,才会发生后面那些事情。
不对,这个思考方向是错误的。他们两人都没有阻止灾难发生的能力,重要的是灾难之后。
灾难之后,废墟伊乌阿克成为吸血鬼的巢穴。而作为吸血鬼猎人的罗斯却没有消灭他的能力。归根结底,是他太无能了。
而卢涅特和他不一样,她有魔法……
“纯粹的物理攻击。”
对了,那个不是魔法,那是她的灵魂,她的……生命的光辉。以自己的生命换取故乡的安定。可她拯救的,又岂止自己故乡?
所以说,很羡慕。
如此幸福的人生。
——有家可归,有着能够拯救故乡的手段。
如此热烈的信念。
——以自己的生命消灭吸血鬼的威胁。
如此强烈的自我。
——不屈从现实,以人生换取一瞬间的闪耀。
一个人的一生,竟然能有如此精彩的时刻。虽然短暂,但那个时候的光辉确实映在了罗斯眼中,留在了他的内心深处,唤醒了早已断绝的、过去那个憧憬着英雄的自己。
头一次产生了这么强烈的“私欲”。
那个罗斯想要“活下去”。
从“私欲”中焕发的生之鼓动,连冷漠的自我也被感染。他第一次察觉自己心脏的搏动,第一次察觉呼吸的畅快。第一次感到这辽阔的天地间,自我的存在感如此强烈。在这星星闪烁、微风低语的夜晚,罗斯第一次感到自己是孤身一人。
看着漫天星辰,罗斯的脸上露出了连他自己也不知晓的笑容。
然而这份喜悦及其短暂,就像流星一样转瞬即逝。
回过神来的罗斯开始思考西德拉最后的要求。
呼啸之谷,也就是怀瑟翁之谷吗?出自猎人协会的罗斯,当然听说怀瑟翁之谷。毕竟在吸血鬼死灰复燃之前,猎人协会的名字正是冒险者协会,专门负责呼啸之谷的探索工作。
在诺文海希恩,唯独去探索怀瑟翁之谷的人会被称为冒险者。即使去探索未知的荒野、海域、森林,也不会像怀瑟翁之谷一样。因为人们至少能对荒野、海域和森林进行间接的了解。而怀瑟翁之谷有着和外界截然不同的生态,里面的危险,是谁也不曾知晓的。
所以罗斯对其的了解也仅限于此。他成为猎人的时候,冒险者的时代已经结束。按照卢涅特的说法,里面“也许”有他能用得上的东西。也就是说她本人其实也不确定吗?
连那是什么地方,那里面有什么都不知道,就要求罗斯去那种地方,只能说很有卢涅特的作风。
无论如何,他会去的。这毕竟是同伴最后的愿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