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疾病之秋

作者:莎奴月 更新时间:2024/9/24 11:13:09 字数:2109

厄运还是没有放过玛格丽特。在佩尔纳九岁那年的夏天,玛格丽特突然患上了某种病。刚开始只是食欲不振,吃饭的时候没什么胃口。本来以为这是天气太热导致的。结果夏天过去,她的胃口还是没有改善。直到这个时候,她才意识到自己似乎是得了什么病。

由于症状不是很严重,玛格丽特没有将这件事重视起来。毕竟她也没有富裕到有闲钱能去看医生。一直拖到后来,她连闻到食物的味道都犯恶心,从原本的食欲不振恶化成进食困难。她的身体逐渐消瘦、衰弱,终于一病不起。原本像盛放的玫瑰一样热烈的人,骤然枯萎了。

玛格丽特的样子实在是太可怜了。新派朗村的人们也感到于心不忍,将她和佩尔纳接到村子里照顾。村里的医生看过她的症状后,发出了遗憾的叹息。

玛格丽特的病并不是什么恶疾。只是她迟迟没有去看医生,病情不断加重,直到现在,已经病入肺腑,没有治疗的方法了。

具体来说,玛格丽特的寿命已经到了日薄西山的地步。

医生宣布这个不幸的消息时,佩尔纳就在玛格丽特旁边。她当然懂得自己的妈妈在经历什么,也明白在这之后会迎来什么。

佩尔纳记得在自己得病的时候,妈妈有多么挂念她。在她病好之后,因为喉咙发痒或者喝水不够小心,咳嗽了一下,玛格丽特就会特别地关心她。后来佩尔纳当想要咳嗽的时候,都会忍着不把嘴张开,假装在清嗓子。

现在妈妈才是被疾病折磨的人。如果自己表现得太伤心了,不就反过来让最该被安慰的妈妈来安慰她了吗?

所以佩尔纳没有哭,只是将悲观的念头封锁在自己心里,尽可能地不表现出来。尽管如此,不符合她年龄的愁绪仍萦绕在她的眉目之间。

玛格丽特看出了佩尔纳的心思。她当然了解自己的女儿是多么体贴的。

在医生离开之后,屋里只剩两人。玛格丽特拉着她的手,说道:“对不起,佩尔纳。”

佩尔纳瞳孔一缩,眼泪扑朔而下,汹涌的情绪在此刻喷瀑而出。

“不……”她似乎没有注意到自己正流着眼泪,只是有些慌乱地摇头,然后用略带哽咽的声音说道:“什么也……妈妈什么也没有对不起我。”

玛格丽特抿唇,想扯出一个微笑,却失败了。于是她只是默默地为佩尔纳擦眼泪。

其实听了医生的话后,玛格丽特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伤心。她的身体到了这种地步,她自己当然比谁都清楚。

而且……经历了之前那些事情之后,玛格丽特曾经有过寻死的念头。她在那时想象过自己死后的情况,结果发现,那似乎不是什么难以接受的事情。

在玛格丽特实现自己的念头之前,她就发现自己怀了身孕。如果一个人过得很痛苦,那么和自己的孩子在一起,互相扶持、互相依靠、互相安慰……这个样子活下去,也没有什么不好的地方。人类的求生本能,在那个瞬间迸发。

在那之后,玛格丽特一直在思考自己尚未出世的孩子的事情,想要寻死的想法完全被她抛之脑后。可以说,她是依赖着佩尔纳的生命力才活下来的。她们是将生命的热枕、信心和希望给予彼此的存在。并不是玛格丽特单方面的付出,佩尔纳单方面的索取。

但这也到此为止了。玛格丽特寿数将尽,这种时候,最让她放心不下的就是尚且年幼的佩尔纳。

这孩子又体贴,又坚强。在玛格丽特外出工作的时候,佩尔纳从来没有抱怨过自己一个人留在荒废的村子里有多么寂寞。佩尔纳偶尔到新派朗村去,免不了被村民议论。像她这种年纪的孩子,很容易会受到周围的影响。那些大人们窃窃私语的议论、同龄人毫不掩饰的恶意,不被她放在心上是不可能的。也许是因为这些事情,她表现得比一般孩子内敛得多。

然而佩尔纳没有埋怨过任何人,总是默默地体贴着自己的母亲。

直至现在,她流着眼泪,抽抽噎噎地说:“如果没有我的话,妈妈就不会这么辛苦了……一定能过上更轻松的生活,也就不会生病了。”

佩尔纳没有怨恨过任何人,除了自己。

“不,不是这样的。佩尔纳,看着我。”玛格丽特严厉地盯着她。

难以想象,明明被疾病折磨得如此憔悴,玛格丽特的眼神还是那么炽热,充满了生命力。她紧紧地握着女儿的手。

“听好了,我是为了自己才把佩尔纳生下来的。我是因为成为了‘母亲’,才能活下去的。因为佩尔纳在妈妈肚子里的时候,非常活泼。那股生命力,一直支撑着我,直到现在也是喔。”

玛格丽特露出了非常幸福的微笑。那是属于一个母亲的笑容。

如同昙花一现的笑容过去之后,她摸了摸佩尔纳的脑袋,缓缓叙述道:“……在那个时候,玛格丽特失去了一切,所以我没办法再作为‘玛格丽特’生活下去了。可是成为了母亲,肩负起养育某个人的责任,我就觉得还能再拼一拼。”

揭露自己曾经的脆弱是一件很艰难的事情,尤其是在面对自己孩子的时候。

玛格丽特将佩尔纳按在怀里,一边抚摸着女儿的头发,一边说道:“所以说,我只是一味在考虑自己的事,没有为佩尔纳着想。被妈妈擅自带到这世上的佩尔纳明明很痛苦……我…我还没能消除你的痛苦,就要离开你了。唯独这件事,让我感到很后悔。”

佩尔纳静静地靠在母亲怀里,这是属于母女两人的时间。言语已经没办法安慰对方了,她们只能尽量靠在一起汲取温度。

窗外,栎树的叶子都变成了黄色,在秋风的抚弄下沙沙作响。

当天晚上,佩尔纳做了一个很奇怪的梦。在遥不可及的星空之下,有一个看不清脸的人正注视着她。很不可思议的,虽然叫不出名字,但梦里的佩尔纳认识那个人。那是一个棕色头发的高大的男性青年。他打扮得很朴素,有一种冷冽的气质。虽然看不清脸的细节,但是他的眼睛,或者说眼神,非常清晰。

那是如同出鞘的利刃一样,摄人心魄的银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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