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那之后,已经过了六年。这六年间,佩尔纳也从一个普普通通的乡下姑娘成为了亭亭玉立的宫廷少女。
——本来应该是这样的。
虽然在什么重大节日或者严肃的场合,碧翠丝会把她装扮成端庄得体、不输给任何人的贵族淑女,但是她大部分时间是一副男装打扮。
十五岁的佩尔纳,没有变成像碧翠丝一样的淑女,而是成长为英姿飒爽的女骑士。
这并不是被谁特意培养出来的习惯,完全只是她自己的偏好。作为监护人的阿斯克鲁德没有任何意见,任由她自由成长。碧翠丝一开始觉得有些可惜,不过不久之后也改变了自己的想法。用她自己的说法是,不管是穿着精致礼裙的佩尔纳,还是打扮得利落潇洒的佩尔纳,都非常的可爱。
佩尔纳会变成现在这样,离不开黛西在背后的推动。
阿斯克鲁德当时要她教导佩尔纳,并不是在说文学、数学、艺术、音乐这类的东西,也不是四元素的魔法,而是每个人与生俱来的签名魔法。
根据海希恩王室的记载,人类与生俱来的签名魔法,是由周围的环境状况或者遗传决定的,为了让人类生存下去而由神明或星辰授予的祝福。
在恶劣的环境中存活,要么是改变自身以适应环境,要么是改变环境使其适应自身。签名魔法也由此分为两大类。
第一类作用于自身,被称为[适应]。第二类作用于外界,被称为[改造]。比如说生活在不卫生的环境中的人,往往会形成[耐毒]或[净化]的签名。其中[耐毒]就是第一类,[净化]则是第二类。从影响范围和难度而言,[改造]自然比[适应]要难得多。也许是因为这个原因,[改造]的签名比[适应]的签名要稀有。
随着人类智慧的发展、社会的繁荣、文明的兴盛,签名变得越来越不重要,大部分人也许终其一生也不会意识到自己的签名具体有什么作用。毕竟现在的人类已经不需要把自身存亡依赖于与生俱来的生存本能/签名了。即使是在恶劣的环境中,也能通过自身的智慧和行动去改变周围,不仅仅是维持最基本的生命安全,还要追求更好的生活,这才是人类。
当然,这只是大部分持有第一类签名的普通人的活法。第二类改造外界的签名,受益者除了自己之外,当然还有周围的其他人。[改造]签名的持有者,仅仅因为自身的本能/签名,就可以获得被庇护者的财富和拥护。这类人往往会成为支配者,最初的贵族就是这么产生的。
黛西也是贵族出身,不过她的签名属于[适应]。与其他第一类的签名相比,她的签名非常特殊。她并不因环境而改变自身,而是因他人而改变自身。黛西通过摄入他人的遗传信息,能够将此人的外貌、身材、性格、能力甚至签名,在自己的身上复现。
所以阿斯克鲁德才会让她教导佩尔纳。佩尔纳并不知道自己的签名是什么。即使是完全不了解的签名,黛西也能解析它的原理和作用,并从中找到提升的方法。
黛西解析了她的签名之后,决定将其命名为[心之锚]。她一开始并没有解释这签名背后的原理,只是询问佩尔纳有什么特别上心的事。
佩尔纳的回答是没有。她过去的自我厌恶离不开环境的影响。如果说大海象征着她的过去,那么盆地就是她的未来。位于大陆腹地的海希恩盆地,并不了解沿海地区人民的恩怨。离开了塞吉兰之后,奎里尔人的耻辱也远离了她。何况玛格丽特直到最后也没有怨恨自己的人生。即使是为了她,佩尔纳也不会再自怨自艾。她已经摆脱了过去的阴影,迈向了新的未来。
过去的执念已然消失,当下也没有什么烦恼。即使愿意为了国王的预言而努力,也觉得那是非常遥远的事。而且那是自己应该做的事情,并不是自己想要去做的事,因此也谈不上什么信念。
了解了她的想法之后,黛西显得很无奈。之后她开始鼓励佩尔纳发掘自身的偏好、爱好。
那段时间,佩尔纳尝试了各种各样的事物,音乐、艺术、时尚、骑术、剑术……都是走马观花。不过她确实发现了算是偏好的事物。
比起女装,她更喜欢男装。
刚来到海希恩的时候,碧翠丝很热衷于用各种华丽的珠宝服饰装扮她。佩尔纳也由着她去。
佩尔纳并不在乎外表,毕竟她连自己的脸都没有认识。当碧翠丝将盛装打扮的佩尔纳推到镜子面前时,玛格丽特的脸映入她的眼中。那个时候她才发现,原来自己的长相和母亲非常相似。
这件事让她感到微妙的高兴,但她同时也意识到了,不管再怎么打扮,自己最多也只能想起母亲的脸,而不是属于佩尔纳的脸。
外表有时候能反应一个人的本质,生活幸福的人经常面带笑容,脸上会形成笑纹;生活不幸的人经常面带忧虑,脸上会形成愁纹。外貌会受到内部情绪的影响,某种意义上是个人自我的投射。
佩尔纳记不住自己的脸,是因为她的自我存在感及其淡薄。如果能有什么办法增强自己对外貌的印象,那么能否从中找到隐藏在灵魂深处的、真实的自己呢?
这只是一个偶然的想法,佩尔纳并没有将它放在心上。直到后来学马术的时候,穿上了骑装的佩尔纳,在河水中看见了自己的倒影。
非常清晰的轮廓。
佩尔纳第一次对自己的外貌产生了积极的想法。这并不是属于玛格丽特的脸,而是属于她自己的,独一无二的自我。
后来佩尔纳开始有意识地穿上男装。结果不知不觉地,衣柜里的男装越来越多,穿着男装也成为了习惯。穿上男装之后,她的行为举止也变得更为轻松。
佩尔纳的自我存在感由此增强,纠缠了她许久的困惑,在此刻迎刃而解。她终于意识到了,在塞吉兰的时候,自己为什么会对碧翠丝做出过分的举动。
当时的佩尔纳嫉妒着纯洁无垢的、如同商店橱窗里的洋娃娃一样的公主殿下。除了她的外貌、打扮、音色……这些肤浅的事物之外,最重要的,是这个人由内而外散发出来的,毫无阴霾的灵魂之光。
只是这么简单的答案。仅仅是每个人或多或少都有的,对他人的嫉妒。
和佩尔纳不同,碧翠丝的自我和她的外在表现完全一致。她是尊贵的公主,不必以虚伪的世俗伪装真实的自我。
意识到自己心存嫉妒的同时,佩尔纳确认了另一个事实。那就是自己恐怕这辈子也无法成为像碧翠丝一样高贵优雅的淑女。即使换上了与她相似的华丽的衣裙,戴上光彩夺目的首饰,浮现在镜中的,也只会是玛格丽特的脸。
归根到底,碧翠丝的生活方式就不适合她。她完全没办法想象自己会成为行走在宫廷之中,天真烂漫、光彩照人的贵族少女。如果只是一味地模仿这个被她嫉妒的对象,哪怕是得到了碧翠丝所拥有的一切,她也不可能成为像碧翠丝那样的人。
想明白这一点之后,佩尔纳内心的嫉妒自行消失了。碧翠丝有碧翠丝的生活方式,佩尔纳也有属于她自己的。
身着男装,即是自我的证明。
尽管嫉妒已经消失,但佩尔纳并不打算否定公主殿下的光辉。碧翠丝就像天上的太阳一样,仅仅是存在着,就会给周围的人带来幸福感。
这份美好唯有在幸福的环境中才能诞生,唯有在幸福的环境中才不会褪色。
佩尔纳找到了自己想要做的事情。
不是为了人类而战的勇者,而是为了守护公主而存在的骑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