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说你,想要活下去吗?”
似曾相识的问话。
如果贸然被问到这种事,一定会让人感觉莫名其妙的吧。不必多加思索,就会理所应当地回答:“当然了。”
于是,罗斯就顺势成为了如今的“怀瑟翁之王”。
到底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样呢?
繁华的林登大街,某个餐厅露天的位置,罗斯正默默盯着街道的景色发呆。
他现在的样貌与以前已经天差地别了。穿着款式时髦的常礼服,前襟别着精致的胸针,头上戴了一顶不太花哨的三角帽,手上戴着丝质手套。他的发型也变了,头发到了能扎起来的长度,不过也只能扎成一个小揪揪,而且还留下了过厚的刘海。于是将没能扎起来的部分卷成卷发,任它垂下来。虽然看着很潇洒,但是会妨碍视野……这个理由没能说服罗克珊,于是就这么定了下来。
尽管来到这个地方已经过去快两个月,但罗斯直到现在仍无所适从。这里是杜洛萨万,艾卓尔帝国的首都。不久之前,屠龙勇者的故事在这个城市流行起来。
故事中的勇者,自然是以罗斯为原型创作的英雄角色。
轻而易举地获得了难以想象的财富、地位和名誉,简直就像做梦一样。不过他曾经历白龙的试炼,当然能分辨出梦境和现实。
代价是罗斯从此要撒谎度日。毕竟是非法率领大批有翼者侵入艾卓尔,还将这国家的大领主杀害了。虽然对方已经变成了吸血鬼,虽然真正动手的是有翼者,可也没有减轻他的罪责。毕竟他是领导者,在法律的意义上就是主谋。
所幸艾卓尔的国王宽宏大量……当然也是出于某种大人物的考量。要将黄金家族判定为彻底的恶人,就不得不将铲除了他们的罗斯抬高为英雄,甚至将他称作什么“怀瑟翁之王”。
太可笑了,这一切都……
要具体说到哪里可笑,罗斯倒不想去深入思考。这种事情想下去是没完没了的,譬如说,“王”这个称呼就让他感到可笑。
只是今后,他必须以怀瑟翁之王的身份活下去。
除了维护艾卓尔国王的颜面之外,还为了还罗克珊的情。毕竟一开始决定要编织谎言的,就是这位想让他脱罪的终极正义执行人。
在这两个月期间,也是罗克珊在照顾他。治疗他的手臂、教导他艾卓尔的礼仪、文化和风俗。某种意义上,罗克珊简直是他的再生父母。
所以为了罗克珊,罗斯在这里一直隐瞒自己的出身、过去和真实的经历。即使是在传颂勇者事迹的长诗之中,也没有提及他到呼啸之谷以前的经历。
不过名字还是流传出去了,所以罗斯现在只能以伪名示人。国王也同意了他隐藏真名的请求。即使是在戈洛斯宫之中,也没有几个知道他真实身份的人。居住在里面的贵族,大概以为他是某个小地方的领主。毕竟他混杂在上流社会之中,朴素得过于明显了。
这两个月期间,罗斯一开始是在萨维尔森家的诊所居住。医疗算是他们的第二职业。因为家族传承,他们对解刨学有很深的了解。罗克珊的兄长劳埃德更是有着制药的天赋,诊所也是他在维持经营。罗斯的手臂也是被他治好的。
在这期间,罗斯也发现了后背刻的阵上面,已经失去了白龙的灵魂。
危害世界的黑龙已经被除去,屠龙的意志成为了现实。佩尔娜终于完成了与世界树的誓约。应该是没有任何遗憾地离去了吧。
虽然[铭之心]还在运转,但强度肯定是比不了去挑战黑龙的时候。不过支配风的权限没有随着白龙一同消失,罗斯现在仍有役使风的能力。尽管如此,他并不想滥用这种能力。
手臂治好之后,国王也决定了对罗斯的处置:将他视为征服了呼啸之谷的王、异国的大贵族进行接待。除此之外,还有能把罗斯淹没的金币银币。
国王原本还要为他举行行剑礼,赐予他作为骑士的荣誉。不过考虑到仪式上要向国王宣誓效忠,而他已经被宣称为怀瑟翁之王,于是这项活动只能遗憾地取消了。
幸而这个仪式没有发生,罗斯现在才能隐藏自己的身份。
因为在这之后,勇者的故事开始迅速传播,这城市彻底变成了节日的欢快气氛。如果让人知道故事的主人公就在这里,就在这个城市的某处,恐怕罗斯在街上露个脸都会引起骚乱。
不过他现在住在戈洛斯宫的某个房间,也不用到街上去,也能感受到庆典的氛围。毕竟这里的宴会和舞会自他住进来之后就没断过。到哪都是欢乐的音乐。
在戈洛斯宫之外,听着久违的属于忙碌的街道的声音。
罗斯难得地回忆起来,在遥远的过去、故乡尚未毁灭的时期,当时自己的梦想。
——成为照耀他人的英雄。
这个一度被忘却的梦想竟然在多年以后实现了。
比起喜悦,罗斯更多的是迷茫。他完全没有为这个已经过去的梦想努力过,甚至都没有选择过类似的方向。推动着他走上屠龙者道路的,不是为了梦想而努力的信念,更不是因为拯救他人、帮助他人的意志,而是西德拉的遗愿。
在阴差阳错之下,他成为了唯一通过白龙试炼的人,由此得到了蝙蝠的认可,并且在它的帮助下得到了根之毒的使用权。
一切都是他人在推动,甚至可以说是形势所迫。罗斯本人只是其中的一个齿轮,也许是最重要的一个,可也只是受他人驱使。
然而不管他的感受是什么,罗斯现在的地位已经和以前大不相同。罗克珊建议他尽快习惯上流社会的生活方式。
为了遵从她的建议,罗斯参加过几场舞会、宴会。不过无论如何也习惯不了。那些地位高贵、腰缠万贯、有教养的贵族们在富丽堂皇的宫室之中,交流的内容无外乎是关系戏剧、音乐和艺术这类风花雪月的事物。最近流行的关于屠龙勇者的故事当然会成为他们讨论的热点。
罗斯一听到那些,就感到脸红。那称颂勇者的长诗,还是太夸大主角的经历和品德了。
除此之外,他们也会谈到自己在景色优美的度假地旅行或打猎时的见闻。罗斯对于艾卓尔的度假地,当然毫无了解。为了不暴露自己的无知,沉默是最好的选择。
如此一来,在宴会中扮演着沉默的聆听者的角色,成为了自然而然的事情。只是越是听下去,就越觉得无聊。贵族们说话的腔调也让他感到莫名的厌烦。有时候毕恭毕敬、阿谀奉承、互相恭维,有时候又表现出一种高高在上的优越感。
据他观察,上流社会的人非常习惯于在这两幅面孔之间来回切换。表现自己的谦卑和教养之时,不仅不让人感到虚伪,甚至能流露出恰到好处的真诚。表现自己的自尊或高傲之时,那种俯视众生的姿态简直让人觉得他是世上最有智慧、品德最高尚,将尘世的一切看得最为透彻却丝毫不沾染世俗之人。
而那种熟练的切换,恰恰说明了他们自身的真实样貌并不是自己所表现出来的样子。
这么说来,探讨着戏剧的贵族们说不定才是世上演技最好的演员。
……果然,这种想起来就可笑的事情这么想下去是没完没了的。
在室内待久了,罗斯感到自己必须到外面去呼吸新鲜空气。所以他才会离开戈洛斯宫,来到这里,去接触普通民众。不过这里是陌生的国度,没有他的熟人。所以他只是在默默地盯着街道发呆而已。
就这样不知道过去了多久,等罗斯注意到的时候,一辆华丽的马车停在了隔壁的服装店门前。他会注意到这个,是因为那辆马车上面有艾卓尔王家的纹章,显然是从戈洛斯宫出来的。
正当他要移开视线时,一只戴着黑色丝质手套的手撩开了马车车窗的帘子。那后面是一位蒙着黑色面纱的小姐。看起来她正在为某人戴孝。
因为隔着那层面纱,罗斯没有看清她的样貌。这种小事原本应该不会引起他的关注,可他不知怎么的产生了探究的欲望。
可惜陌生的小姐很快就放下帘子缩了回去。看到这一幕,罗斯竟然像失了魂一样不由自主地站了起来,向马车的方向走了几步。
“……喂。”
“喂,你怎么回事?大白天的在梦游吗?”
回过神来的时候,罗斯发现那马车已经离开了。一个神色倨傲的青年正脸色不悦地盯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