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苍茫,海风呼啸。
身材纤细瘦弱的女人头朝下地从悬崖上跳了下去。
那下面波涛汹涌,是一片望而生畏的海域。
她的裙摆被风吹得鼓起,就像一朵盛开的百合。
耳边呼啸的风声盖过了底下的浪涛声。
下坠的时候,她的脸上没有一丝一毫的表情,连眼泪也没有流。
驱使她跳下去的,是本不该存在的疼痛/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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艾卓尔帝国的最南端是名为塞吉兰的土地。这里是艾卓尔的临海之地,海岸线曲折而漫长。在繁荣而忙碌的派朗港,不起眼的东南角矗立着一座雄伟而古老的城堡。那是在六百年前,塞吉兰领主文森特·纳威加为了纪念自己剿灭了奎里尔海盗这一伟大功绩而建造的。派朗港至今仍流传着伟大的文森特的传说。那座城堡的名字也被称为文森特堡。
这座古老的建筑已经成为派朗港的地标建筑,也是现任塞吉兰领主居住地。不过尊敬的领主住在文森特堡,是从十四年前才开始的事情。那毕竟是一座很老的建筑了。尽管历任塞吉兰领主都派人去打理,但还是留下了明显的风霜的痕迹。
十四年前的塞吉兰领主住在与文森特堡遥遥相对的马蹄莲庄园。当时是上一任领主,莉奥诺拉·纳威加统治的时期。她与自己的丈夫安塞尔·纳威加非常恩爱。但是他们在结婚数年之后,莉奥诺拉才怀上一个孩子。很不幸的是,那位年轻的女大公生下继承人不久之后就去世了。她的离世非常突然,也许是因为产后失调之类的什么。生产后的女人总是特别虚弱的。
莉奥诺拉去世之后,安塞尔带着自己的女儿柏妮丝搬去了古老的文森特堡。他将过去的佣人都留在了庄园。人们说是因为这位可怜的鳏夫承受不了妻子离世的痛苦,只能远离已然逝去的幸福。也有人说莉奥诺拉的死疑点重重,而嫌疑最大的就是安塞尔。他离开那个美丽而舒适的庄园,正是因为问心有愧。
不管怎么样,安塞尔和柏妮丝这对父女搬到了文森特堡。他们过着离群索居的生活,一直到现在,也没有要再次搬家的意思。那座城堡远离繁华,地处偏僻。与过去的领主莉奥诺拉不同,住在城堡中的两人都不太爱出门。派朗港的人对自己的现任领主并不了解。他们偶尔会接触到从城堡中出来采集物资的佣人。那些佣人的口风紧得很。他们对自己的主人非常尊敬,从不与别人闲聊。他们办完事就立刻离开回城堡去,从不肯停留片刻。
从文森特堡出来的人这种神秘的作风,也使得派朗港的居民对那里的大人物越发敬畏。
罗斯在派朗得到的信息,就只有以上那些老土的故事和故弄玄虚的阴谋论。他离开戈洛斯宫之后,没有回诺文海希恩,而是不为人知地来到了塞吉兰,这片他在佩尔娜的记忆中窥见过的土地。数百年过去,这里的风貌变得又繁华又忙碌,只有蔚蓝的大海没有改变。
罗斯打定主意要探究柏妮丝和卡利亚之间的联系。只是没想到即使是在塞吉兰,也没有人知道她的事情。十四年前被主人抛弃的马蹄莲庄园、古老的文森特堡、足不出户的神秘领主,这些信息让他陷入了更深的迷雾。他似乎抓住了什么若有若无的东西,却没办法更进一步。
因此罗斯决定亲自去探探文森特堡。那个恢宏而古老的城堡,会隐藏着什么秘密呢?
就这样,罗斯换上了朴素而不起眼的衣服,打算潜入那座城堡。说起来,他现在明面上的身份足以让他受到隆重的接待。不过常年作为猎人工作而形成的在夜间行走的习惯,让他更擅长暗中行事。
于是不起眼的罗斯选择了一个漆黑的夜晚,打算从文森特堡背面的悬崖飞上去。那悬崖下面暗礁遍布,很少有船经过。在这种地方,不会引起别人的注意。
夜色深沉,繁荣的派朗港也陷入了睡眠,一片寂静。远离人烟的文森特堡更加僻静。这个时候,只有远处的灯塔仍维持着运转。罗斯掠过海面,飞到了城堡背后的悬崖之下。
就在他要向上飞行之时,灯塔的光一闪而过,一抹白色的幽灵飞速坠落。瘦弱的身体拍到海面上,无声无息地被波浪淹没。
罗斯连忙下潜,废了半天劲才从暗流涌动的水域中将那女人拉出来。
悬崖之下,没有能够让他们立足的土地。罗斯只能驱使风元素之灵制造出小旋风,在崖壁上凿出一个小洞。他将捞起来的人放到地面上。
这人失去了意识,但胸脯还一起一伏的,有着微弱的呼吸。她身上的衣裙已被染红。看来是触到了暗礁,哪里受了伤。以这出血量来看,这女人已经没救了。
借着火元素之灵给予的光亮,罗斯认出了这人的脸。
她是柏妮丝身边的侍者。与柏妮丝初次在湖畔会面之后,他将绊了一下的柏妮丝交到了她的手上。
这人的名字是……珂莉诺。对了,她叫珂莉诺。
这怎么回事?怎么还不到一个月的时间,见过面的人掉进了水里,就要死在他面前了?
正当罗斯恍惚之时,珂莉诺缓缓睁开了眼睛。她的视线无法聚焦,只能看到昏黄的灯光下是一个陌生男人的身影。
“你是谁?”
她的嘴唇动了动,发出了又轻又细的声音。那声音被淹没在波涛声中。
不过罗斯已经注意到她细微的举动,于是挥手役使风元素之灵,使他们周围形成一个安静的空间,好让他们能够对话。
“我是塞奥佐罗斯·蒙茹瓦。”面对临死之人,罗斯决定坦诚相待。他又问道:“你怎么会从那上面掉下来?”
“我不知道,我不明白。”珂莉诺轻轻地回答道。也许连她自己也没有注意到,她的脸上有显而易见的痛苦。而接下来的话,证明她的痛苦并非出于伤口的疼痛。
她说:“我有一种非要这么做不可的念头,或者说,冲动。”
“……为什么会有这种念头呢?”
“因为我已经失去了存在的价值。”
听到这句话,罗斯不知道该说什么。
珂莉诺接着道:“不久之前,心脏的位置产生了疼痛。我没办法忽略这份疼痛工作下去。”
“那也没必要寻死啊。”
“不是这样的,我的存在意义就是为公爵大人服务。不能正常工作的我是没有价值的。没有价值就不应该存在。”
说着这些话的时候,珂莉诺没有丝毫犹豫,仿佛这一切都是那么理所当然。
……真是一个可悲的人。
怎么能有人这么心甘情愿地去死呢?
注意到罗斯触动的表情,珂莉诺突然问道:“你很伤心?为什么?因为将没有价值的我捞上来费了很多功夫吗?”
“不对,你怎么会没有价值?人只要活在世上就有价值。正因如此,看着你死去的我……”
“对不起,对不起。”珂莉诺闭上眼,她已经没有睁眼的力气了。尽管如此,她还是继续道:“请不要伤心,我和你们是不一样的。我存在于世的价值由公爵大人赋予。如果她不需要我,如果我没办法为她提供完全的服务,被抛弃是理所当然的,没有哭泣的必要。”
原来罗斯正默默地流眼泪。记忆变得清晰之后,他的内心似乎也变柔软了。
“善良的你,请记住这一点,尽管我失去了存在的价值,但我还有死后的价值。如果我的死亡能使这份疼痛消失,我就算死得其所。”
“……什么意思?”
罗斯还想问下去,可珂莉诺已经彻底断了气息。
昏暗的山洞陷入死寂,只有灯火一跳一跳的,映着佝偻着身体的男人的影子。第二次见证某人死亡的他,总算流下了第一次没能流出的眼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