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塞尔近来不仅是精神上烦躁,更感到了实质的疼痛。
在那个莫名其妙的罗斯·蒙茹瓦拜访之后,他胸口的旧伤似乎有发作的征兆,在某个时刻开始隐隐作痛起来。
他的左胸有一道狰狞的疤痕。
那是在结婚之前,他对自己的一个考验。
安塞尔的本名是安塞尔·利布拉。利布拉是纳威加的附庸,在塞吉兰的众多封臣中地位也算低的。莉奥诺拉的父亲并不赞同他们之间的关系。安塞尔也识相地主动疏远了心上人。
只是在疏远的同时,又抑制不住内心热烈的感情。于是他悄悄地割下莉奥诺拉的一缕头发,将其缝在了自己的左胸。
他曾经听吟游诗人讲过一个古老而浪漫的传说。倘若将心上人的头发缝在胸口,而伤口没有发脓,那么他们之间就存在真爱。
安塞尔想要抓住那么一丝希望。如果他和莉奥诺拉之间存在真爱,那么他即使拼尽自己的一切,也要去追求她。
当然,这只是陷入绝望中的年轻人的自我安慰罢了。
他划下的伤口很深,缝入外物的时候也没有做消毒处理。如果放任伤口恶化,他一定会死于炎症。
嘛,要是不能追求莉奥诺拉,那么就此死去也不是不能接受。
他给予自己的残酷考验,就是在自己的生命与爱情中做出选择。而他将一切交付于胸口的伤痕。倘若这道伤口能自然愈合,他就打起精神来去追求莉奥诺拉。倘若伤口恶化,他就顺遂天意,绝不做出什么贪生怕死的事。
就这样,年轻、忧郁、疯狂的安塞尔躺在床上,胸口的伤痕不断恶化、发脓。他的身体发热,脑子也混沌起来。
处于热症之中,安塞尔却没有一丝一毫的求生欲,反而回忆起他和莉奥诺拉的初识。
或者说,他与莉奥诺拉的第一次重要接触。
年少时的安塞尔是一个单纯、认真又努力的人。这倒不是因为他天性如此,而是因为他所付出的努力能够得到切实的回报。
安塞尔·利布拉,签名为[任意天秤]。只要付出什么,就一定能得到同等的回报。
在这世上,并不是所有事情都能如愿以偿。有时候人们在某件事上耗费了大量的时间和精力,最终也没能得到什么回报。
而安塞尔有着[任意天秤]的力量,只要他肯下功夫,他的努力就一定能得到回应。
这个能力、这份幸运,为他在马蹄莲庄园的学习生活带来了显著的成效。
不管是什么课程,安塞尔用能名列前茅。以别人的眼光来看,他大概是什么全能型的天才吧。但他所得到的一切名誉确实是由自己的努力争取的,这一点毋庸置疑。
尽管如此,安塞尔对自己的幸运是心知肚明的。因此他能时刻保持内心的谦卑。
然而对于他这样一位地位地下的小贵族而言,出类拔萃的能力的良好的品行显得过于出风头了。
安塞尔的天秤是只用来衡量付出和回报的,他没能料到别人的嫉妒心。
于是那些没能在修行中超过他的人,在某一天聚集起来,将安塞尔围了起来狠狠殴打了一顿。
而那只是开始。
在之后的日子里,那些人不仅在身体上攻击他,还不断侮辱他的家族以及他本人。
向别人倾诉吗?可他们沆瀣一气,没有人会支持他。而且他的地位确实是太低了,低到别人难以听见他的声音。
年少的安塞尔陷入了恶意的漩涡。
将他拉出漩涡的,是某一天偶然碰见他的莉奥诺拉。
在此之前,他只是远远地见那位大小姐,连话都说不上几句。
莉奥诺拉看到他,走了过来,拉着他离开了那些卑劣的人。
在那之后,她一定还做了什么。因为那些欺负过他的人,居然都主动来向他道歉了。
对于莉奥诺拉来说,这大概只是日行一善。可安塞尔深知她的举动对自己的重要性。
深陷漩涡的人是无法自拔的。如果没有人干预,安塞尔或许会抛弃自己良好的品质,陷入邪恶之中。
一个有着[任意天秤]的人,陷入邪恶之后会变成怎么样的恶鬼?恐怕比臭名昭著的奎里尔海盗还要恶劣。
当时的安塞尔甚至期待着作为恶人的自己诞生。然而莉奥诺拉却打断了他的堕落,让他回归到努力后得到回报的单纯生活。
安塞尔一直认为,当时一定是他的[任意天秤]发挥了某种作用,将自己内心深处的恶念之种转换了为对莉奥诺拉的爱意。
安塞尔还是一如既往的单纯。
只是他爱上了莉奥诺拉。
年少时产生的爱意,并没有随着时间的流逝而消失。在少年与青年过渡的时间里,安塞尔想尽办法与莉奥诺拉接触。随着接触的深入,他对莉奥诺拉的感情就越深。
直到他躺在床上,因伤口发炎而昏昏欲睡之时,脑海里想着的仍是莉奥诺拉。
阻碍他的,不是两人之间的感情,而是冰冷的现实。即使是有着[任意天秤]的安塞尔,也做不到扭曲现实。
在划下伤痕之时,他已经决定要怀着对她的爱意死去。
伤口疼痛流脓,身体发热,眼前发黑。汗水在他的脸上、身上流淌。他浑身难受,又感到这份痛苦是来源于自己的爱情,因此他什么也没有做,默默忍受着。
直到微妙的感觉从脸颊上传来。
晶莹的眼泪在下落的过程中失去了自己的热度,砸到了发热的男人脸上。
安塞尔睁开眼睛,看到了莉奥诺拉含着泪水的双眼。
此时此刻,他还能保持着清醒的头脑,简直是奇迹。
“莉奥诺拉,”安塞尔缓慢而又坚定地说道:“我爱你。”
失策了。他不该说这句话的。
因为他看见,莉奥诺拉那双通红的眼睛,溢出了更多的眼泪。
无论如何,安塞尔不想惹莉奥诺拉伤心。在这份不会有结果的爱情之中,痛苦的只有他一个人就够了。
轻率地伤害自己的身体时,年轻的安塞尔所想的只是这么单纯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