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是一条一眼望不到尽头的石阶，我并非不知道它通向何方，而是它实在太过漫长。
无数的岁月，石阶的尽头已经是一个我一无所知的世界。
我抬起脚，而又原地放下。
“不该让他走的。”
我们认识不过一天。
“我也不该说那些多余的话的。”
我们本可以促膝长谈。
到头来还是放心不下，但，我也有我的尊严，我已经做了我所能做的一切，是他，他该来对他的所做所为赔礼道歉。
但他为什么还没来？
独自一人的时间，光阴似箭。
与他分别后的时间，度日如年。
“看样子，今天也不会来了。”
已经过了立冬时节，即便是永恒的太阳，一天之中也变得极为有限，我转身离开石阶前。
为了避免被第二天的晨露打湿，我还得把晾晒的衣物全部收好，但当我的手触碰到它们时，却产生了恍惚。
就连最中心的位置，都是湿哒哒的一块，太阳好似从未升起，或即便升起，也从未带来过温暖。
我忘了我今天什么时候将衣物挂起，我也忘了今天我都做了些什么事。
再次转身，我看向石阶的方向。
“我在那里，站了多久呢？”
我在那里，想他的事，想了多久呢？
我突然有些害怕，害怕自身产生的变化，害怕变化所带来的未知。
我害怕，害怕他再也不会来了。
“嘭！”
突然的声响，打断了我的思绪，我自知，我的居所不会有野兽侵袭，上山的道路更是只有一条。
“是风？还是建筑终于比我还要提前老去？”
没有头绪，声音出现的快去的也快，我甚至没来得及分析可能是什么东西发出了那般声音。
虽然已经日薄西山，但我还是点起了蜡烛，逐一排查起屋内。
物件一切完好，地面也没有什么痕迹。
不死心的我又排查了一遍，结果仍是没有改变。
“难道是幻听？不，不可能。”
也许，是为了跟那突如其来的声音较劲，也许，是为了不去想他的身影。
我继续寻找着那个声音。
而在一遍又一遍的寻找中，我的耐心逐渐耗尽。
在不知多少次检查手中的花瓶后，我终于控制不住心中的烦躁，将花瓶狠狠摔在地上。
“嘭！”
碎裂的声音有所不同，但也存在相似之处。
与此同时，破碎的还有我的内心。
“我就不该让他下山的。”
我就不该告诉他他亲人的死讯。
“我就该留下他的。”
终于再次见到的人类，我不该放任他自由离去。
“……”
……
“为什么我没留下他？也许我该撒个谎，不，也许我该强制留下他！对，我可以偷偷敲晕他，然后用绳索绑住他的手脚，我可以专门用一间房来关住他，可，要是他不说话怎么办？用好吃的饭菜作为交换？要是他绝食怎么办？对了，她奶奶不是死了吗？反正没了意志，我可以带她来陪他，那万一，万一他自杀怎么办？追随亲人而去的人也不是没有，对了，我可以成为他的亲人啊，我可以成为他的妻子，也可以成为他的女儿，我可以成为他的母亲，甚至，我可以成为他的奶奶！对，这样问题就都解决了，可，如果他还有其他亲人，且这些亲人来找他怎么办？那些还活着的人，嗯，嘿嘿，我在想什么呢？人自然是越多越好，大家可以一起留下来，这样他肯定更不想离开了，就算他想，我也不会允许的！可，要是他寿命到了尽头怎么办？我不想再变回独自一人了！我不要再忍受那数不清岁月的孤独了！我，对了，哈哈，我怎么忘了，我们可以有一个后代，不，一个怎么够，要好多好多，我要数不清的人都来陪我！可，要是他们也敌不过时间怎么办？要是我和他的后代的人生也都走到了尽头怎么办？没事，还会有的，我还在，我可以让后代的后代来陪我，他们要是再死了，我们就继续共同孕育后代的后代的后代，我之前怎么没想到这个办法，哈哈，我真的是天才！哈哈，哇哈哈，呕……”
我吐了出来。
身心俱疲的我拖着身子来到水缸边，用盆舀了些水洗了洗脸。
皎洁的月光下，水中倒映着的我的脸，是多么丑陋啊。
少女的样貌，狐仙的特征，仿佛都消失不见，只留下一张难以直视的丑恶嘴脸。
原本平静的水面，泛起了波澜，我的模样也变得模糊，只有频率越来越快的水滴声，回荡在这片空间。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擦着怎么擦也擦不干净的泪水，我不知向着谁道着歉。
是那位让我如愿有了身为人的一生的少女？
还是惊鸿一瞥，自此一直挂怀的男人？
亦或是一路走来，不知悔改，毫无长进的自己？
可我该怎么做？我能怎么做？谁又能教我怎么做？
在痛苦与挣扎中，我想过也许有什么可以了结我的存在。
可这就像期盼着谁能够拯救此刻的我一般，不可能实现。
或许那些折磨我的，恰巧是我活着的证明，或许那些阻挡我的，恰巧是我存在的体现。
拍了拍衣服上的泥土，我揉了揉跪了太久有些发酸的膝盖。
“我不是女孩。”
我能摸到我头上的耳朵，我也能摸到自己的尾巴，毛茸茸的触感让我安心，更让我下定了决心。
“我也不是无能为力，只会坐以待毙的人类。”
简单将各个房间收拾一遍，我换上了新的衣服，打包了必须的物品后，我站在了石阶前。
“我更不是过去的我，我不是无所不能的神仙。”
此去路途遥远，朝着背后我生活了数年的，也许该称为“家”的存在，我摇了摇手告了别。
明明面前是下坡路，我却像是那些想要一览山顶的风景的登山客般充满期待。
一节，两节，走下每一节台阶，都好似跨过了无数岁月，我好像听到了那些永远停留在那些时光里的人的告别与挽留，但我不会回头，我要一直向前。
我们许下的愿望描绘了我们的未来，只要我们还活着，就一定会许愿，而只要相信愿望一定会成真，并就此迈出步伐，那么我们的现在就一定会发生改变。
相信是不需要理由的，相信本身，便是一切的始发点。
“我是狐仙，我想要去见他！我也一定会见到他！”
一切，就此改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