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冬,寒霜肃杀,冰雪掩埋着冻土,厚厚地封杀着生机。
比起轴线以东广袤无垠的拉赫平原,右侧的沃德之森不过是小小的一片。
在森林中东躲西藏的士兵们,早就失去了他们一直为之所战的荣誉和国土。
再往北,就是极北的苦寒之地了,即使没有刀兵,风霜也会抹杀他们最后的生存机会。
联合军依旧在不断向前推进,将最后的异端也赶出了后来名为拉赫的版图。
猎魔战争即将落幕了,最后的“魔族”不得不屈居于极北严酷的极夜之下,再也不得见到黎明的曙光。
而跟随着军队的推进,一名高大健硕的骑士却忽然脚步一滞,转头看向远处的峡谷。
一旁赤发如火的女子拍了拍他的肩,问道:“怎么了,荷普?”
骑士正是三年之后的荷普,在后来愈发艰苦的训练中,折断了不知多少柄剑,终于练就了一身足以争取荣光的本领。
六阶,这是他如今的实力。
“那里好熟悉,好像是我的家。”荷普呆呆看着山谷间的景象,仿佛在努力回忆着什么。
“你是从那里来的?难怪你连身份也没有。这话可不要和其他人说,否则你会被当成‘魔族’驱逐出去的。”埃里娜沉声道,眼神凝重地看着那处罅隙。
“可是那里有我的家人,师傅,我想回去看看。”
“能送你来到这里,想必他们一定是把希望都寄托在你身上了。过了这么多个寒冷的冬天,只怕。。。”埃里娜叹了口气,她不愿说出那个残酷的事实。
“我知道的,我就是想看看。”但荷普依旧坚定地看着那个方向。
“就算不担心你自己,也好歹担心一下你的姐姐啊。”埃里娜说的是洛娜。
荷普忽然红了脸,不再说话。
洛娜已经不再是他的姐姐了,而且这是洛娜的选择。
荷普的世界在不断开阔,但洛娜的世界已经局限在狭窄的小屋和床铺间了。
她对圣力一无所知,也没什么力气,她唯一能做的,就是照顾好荷普的起居衣食。
荷普没有看出,自己在和洛娜畅谈与埃里娜相处的新见闻、想着美好未来的时候,每每提到洛娜,都在进一步加深她内心的自卑。
从何时开始,对荷普的感激逐渐转化为不安和羞愧了呢?
大概就是从荷普一次又一次提起未来,提起埃里娜时吧。他讲述的未来里,不知何时,就见不到她洛娜的名字了呢?
曾经的荷普,是洛娜世界上的另一个还能救下来的弟弟,但一夜之间,他就成了洛娜依靠的人,男人。
所以洛娜要为自己找一个理由,继续心安理得地留在荷普的身边,以她最厌恶也是最擅长的方式。
“所以啊,荷普,我没有资格做你的姐姐,继续拽着你往前走了,我能做的就只有。。。”
没有半推半就,一切仿佛水到渠成,荷普终于知道,土豆到底应该怎么品尝,又是什么滋味了。
或许正是在当初见到洛娜被欺侮,又吃掉那些欺侮她的士兵,潜移默化地改变了他内心的想法。
而成熟之后的他,便很快地长大,也逐渐成为了一名合格的骑士,明明只有短短三年却为他增添了无数年轮。
虽然阅历不足,但他却在埃里娜的讲述中了解了这个世界的大概,也有了自己的想法。
他想要跟随埃里娜,成为受勋的圣骑士,成为洛娜期冀的大人物。
拉赫虽然带给了他许多破碎与痛苦,却也让他摆脱了自己的饥饿,认清了土豆与肉。
他的眼睛也逐渐变成了和埃里娜相近的棕红色。
就好像那个曾出现在城墙里吞噬了一众士兵和神官的他已经消失了一样。
而此时行伍之间的他,正是为了斩杀魔族最后的挣扎,一尊来自地狱的魔神。
据说他有虬结的盘角,覆盖全身的龙鳞,锋利的爪牙,众说纷纭。
每个幸存者各执一词,但有一点是不变的。
他有着血红色的瞳孔,仿佛能够摄人心魄的一双眼。
这也是荷普要前来参与讨伐的缘故,他一在脑海中构想那双眼,就能感觉到内心的悸动,似乎有什么东西潜伏在他体内,随时打算吞噬他。
荷普不得不能将其归咎于魔神,也只有这样才能让他安心。
极北的夜空逐渐近了,在这样的冰天雪地,能活下来的魔族真的还是血肉之躯吗?但他们不仅活了下来,还成功召唤了魔神。
“不用怕,有我在。”埃里娜似是感受到荷普的动摇,又一次拍了拍他的肩头。
是啊,有师傅在,她可是世界上唯一的十阶骑士啊。
没错,十阶,历史上千年难遇的存在,据说十阶法神神隐后,世间就再也没有存世的十阶强者了,但埃里娜却谱写了属于骑士的传奇,重新让蒙尘的骑士神徽出现在世间。
而她恪守骑士信念,骁勇善战的形象更是深深刻在荷普和世人心中,让人不由自主相信跟随她便会战无不胜。
“嗯。”荷普点了点头,继续向前迈步,沿途炮弹炸出的焦土正在重新被积雪掩埋,是时候结束这一场战争了。
黑暗忽然笼罩了每一个人,漆黑的天幕里,只有些许星辰点缀,太阳仿佛凭空消失了一般。
前方的雪地里似乎有什么东西蠢蠢欲动。
士兵走到战壕附近,忽然有身影自其中跃出,自后背袭向他们。
那是魔族的士兵,抛弃了会让他们冻僵的铁甲,身上裹着厚厚的棉衣,袭击着没有戒备的士兵们。
队伍逐渐散乱,但几个游兵散勇根本阻碍不了钢铁洪流的冲击,黑铁士兵们轻松击溃了这些家伙。
叼着烟,还没点燃,就已经因为失血过多而失去了生命。荷普看着地上那与人类相貌无二的“魔族”,俯下身用雪掩埋了他的尸体和自己内心的不忍。
“他们真的是魔族吗?”
“不知道,但魔神是真的。”埃里娜在胸前画了一个十字,为这名葬送于冻土的士兵默哀,她并没有参加这场自诩正义的战争,只是在感受到来自魔神的危险后,才前来讨伐。
“。。。。。。”荷普不知该如何面对他们,他们这些士兵曾经收留他作为仆从,又玩弄洛娜,将她作为军伎,但在战场上却死的更凄惨,让他一时五味杂陈。
怀着一颗摇摆的心,他们终于来到了极北之地的深处,见到了魔族的聚集地。
令他惊讶的是,魔族的首领,出现在军队眼前的那家伙,也有着一对红眸。
“你就是魔神吗?”埃里娜拨开拦在身前的士兵,走到队伍的最前列,这些士兵们不过是来缴获战功的,真正要战斗时他们却派不上什么用场。
“我这样渺小的存在,怎么敢和魔神大人相提并论?”首领开口,伴随着强横的气息,让周围飘飞的雪花都停滞了一瞬,显然他也有不俗的实力。
“让魔神出来吧,我不与无名之辈战斗。”埃里娜冷冷看着首领,没有拔出剑。
“狂妄,对付你们还不需要魔神大人亲自出手!”首领怒喝一声,双手瞬间变成尖锐的利爪,闪着幽黑的危险光泽,下一刻就冲至埃里娜身前,想要挖出她的心脏。
但荷普阻挡了这一击,用他的巨剑。烟尘散去,魔族首领被震退,荷普也感觉双手发麻,这家伙确实有些厉害,比他要强不少。
“师傅,你去对付魔神,我来应付他。”荷普开口说道。
魔族首领只有约莫七阶的实力,荷普还可以勉力抵挡,他虽然不擅长技巧,却有十足的蛮力和强横的肉体,足以拦住首领缠斗。
“可恶,要是在献祭之前,我随便就可以撕碎你这样的杂碎。”首领愤怒地咆哮着,一边朝着荷普不断出手,但荷普依旧屹立在原地。
埃里娜绕过他们,走向深处,她的声音穿过风雪传进荷普的耳中。
“你能战胜他的,荷普,后背就托付给你了。”
“好。”荷普气势一涨,顿时感觉力量涌现。
赤金色的炽热圣力消融着周身的积雪,荷普的肌肉迸发着蛮力,逐渐开始转守为攻,首领的气息逐渐衰弱。
“可恶,怎么会有这等蛮力。”首领后退,喘息着。
忽然,一道洪大的声音传遍整个雪原。
“退下吧,我的仆人,现在还不是你献出生命的时候。”
周围的士兵实力较弱的直接被吓软在地,口吐白沫,荷普也只能努力阻挡这道声音带着的精神冲击。
“好,主人。”首领不甘地发声,随后逃窜到不知何处,荷普尝试追赶,但也只能阻止他干扰进入聚集地的埃里娜。
“希望师傅那边一切顺利吧。”
另一边,一个面容酷似如今拉赫皇帝的男人正跪在灼眼红发的面前。
一把朴实的剑贯穿了他的胸膛,血液汩汩而出,染红了洁白的雪原。
没有激烈的战斗,史诗级的碰撞,也没有势均力敌的对抗,男人几乎瞬间就被埃里娜碾压,她的速度快到超过了他反应的上限,连人影都没看清,这个九阶的魔族就已经被刺穿了心脏,只能发声让剩余魔族保留下在这里的火种。
“你很强,即使是魔界女王恐怕也不如你。”男人哇的一口,吐出大量血液。
埃里娜俯首看着男人,看着他那血红的眸子,似乎最初见到荷普的时候,他就是这样一对眼睛。
“我有问题要问你。”
“但我不会束手就擒。”男人却忽然对上埃里娜的双眼。
“你来自哪里?为什么你们的眼睛都是红色?”
“我知道,你有个不一样的随从。。。”
埃里娜粗暴地把剑柄一拧,扭曲的疼痛就让他抽搐地不能开口。
“我想听的不是这个。”
荷普向深处走着,远远的看见了倒地的男子和剑尖尚在滴血的埃里娜。
“师傅,你赢了?”
赢了,大获全胜,对吧。
“就回忆到这里吧,这样你就可以安心消散了。”高举的斧钺已经落在它的面前,空灵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意味,清空了它的思绪。
恐惧把它拉回现实。
对啊,一切是那么美好,自己不是有食物了吗,既是姐姐又是爱人的温柔的洛娜,关切自己的强大师傅埃里娜。
再也不饿了。
一只手凭空出现,握住了即将下落的斧钺。
“这就臣服于她,甘心消逝于虚无了吗?”婉转而又带着些诱惑的声音传入它的脑海。
看不见的火跳动在周围,燃烧着光线,世间只剩下面前对它回眸的血色瞳孔。
“如果你不愿回忆那些仇恨,就把它们托付给我,我来帮你结束它们,届时你就算化成灰也和我没关系啦。”
那个女人似乎还在原地对抗着女神的力量,又似乎在向他走来,将手伸向他。
“就当留给前辈的一点点报酬嘛。”女人有些不满地低声道,似乎在为什么而懊悔。
体内最原始的疯狂再也无法压抑,清醒的思维被搅乱。
[我的饿吗?给你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