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幕止于空中,为天地间蒙上一层朦胧,黯没能看清远远的希瑞拉脸上流淌的是雨或是泪,但她已然感受到了久违的不安。
高脚杯不知何时已经自指尖滑落,停滞在半空,洒出的鲜血与雨水交融,她的时间也到尽头了,但诡异的是,这一次,她没有感受到时间重新开始流逝。
黯尚能思考、感受,却如同一条被按在砧板上的鱼,瞪着眼,动弹不得,只能眼睁睁看着希瑞拉直起身,向她缓缓靠近。
她第一次感觉到,被时间静止所束缚的恐惧。
黯不断尝试着闭上眼,却无论如何也驱使不了她的身体,任由希瑞拉就这样走近身侧,自上而下笑眯眯地看着她。
“你玩的挺爽嘛。”
“要是换做最初的我,你现在已经是虚无焚化炉中的残渣了。不过你很幸运,因为你对我还有价值。”希瑞拉轻轻拍着黯的脸颊,让她心底的畏惧不断攀升着。
“很奇怪吧,自己引以为傲的能力被用在了自己的身上。”希瑞拉握住高脚杯的细颈,将血水重新纳于其中,轻轻摇晃,迷人的红晕随波纹荡着。
“黯,接触了虚无的你的确已经凌驾于这个世界上无数匹夫之上,但和我相比,你不过是一个堪堪学会在虚无中行走的孩童罢了,掌握了一点皮毛,就忍不住四处炫耀,连学习奔跑的耐性和胆魄都没有,真是可悲。”
希瑞拉轻叹一声,将血水倾倒而下,溅射到黯的足尖,却停滞在了希瑞拉的衣角旁。
黯的身躯内涌动着想要惊呼的冲动,却依旧纹丝不动,仿佛一具有思想的雕塑。
“不妨猜猜,我在虚无之海里,都做了些什么吧。”希瑞拉忽然一时兴起般,指尖朝黯轻点,后者的无数情绪和躁动终于得以释放。
恐惧,恶心,还是恐惧。
黯强忍住想要呕吐的冲动,瞳孔涣散,不停的大口喘息,就像一个刚从水里被捞出的溺水者。
“你,你到底是什么人,不,什么东西。”黯断断续续地说着,眼神甫一触及希瑞拉的那双酒红色的眸子,又连忙改口。
她从没见过人类能够拥有魔族的血源之力,眼前的这人更是散发出让她也产生俯首称臣冲动的尊崇气息。
就像子对父,臣对君一般,她心头连哪怕一丝反抗的念头也已然沦丧。
“如果说,所有魔族都是受恩于虚无之海的子民,他们匍匐在地、没有资格抬头窥见君王真容。而你,姑且算是爬到最前列的一只。”
希瑞拉忽然有些遗憾地托起腮,似乎想将自己那精致的面容更好的呈现在黯的面前。
“但都这样了,你还是没能认出来,掌控整片虚无之海的君主究竟是谁。现在我就重新给你这个机会,让你好好将我这张脸,刻在心里。”
黯的瞳孔止不住的颤抖,她终于明白,那浓烈的不安从何而来了。
这熟悉的气息,在虚无的最深处、每个角落蔓延着的气息,正是属于眼前的黑发少女啊。
“不可能,没人能承受住那种东西,能掌控虚无的人,必然会和虚无融为一体。”黯颤声说着。
“怎么不可能,我现在不就站在你的面前吗?虽然如你所说,我绝无办法脱离虚无,但换句话说,虚无、虚力之所在,即为我之所在。”
希瑞拉开怀地笑了起来。
“还得感谢你给我送来的那微薄的一丝虚力,让我能够再次出现在这里。”
“。。。那你想做什么?折磨我吗?或是将我奴役?”
希瑞拉摇晃着纤细的手指:“nonono,我不是说过嘛,你还有残留的价值。何况要是那么做了,大兔子可是会伤心的,那时候就麻烦了。”
“你得这么做。。。”希瑞拉凑近黯的身旁,窃窃私语着。
雨水再次飞泄之时,希瑞拉的身影已经消失在了原地,只留下一脸茫然的黯。
格拉海德正在一旁静静躺着,但她可没胆量再触碰那个男人。
整个祭祀台上,如今只剩一个瑟瑟发抖的凯撒,躲藏在女神像之后。见到这个结果,他似乎颇为惊讶,并撩开衣领确认着什么。
黯定下心神,朝他走去,每一步落下,溅起水花的清脆响动,都如同踏在凯撒心头一般。
“软弱的家伙,似乎已经没有人能够庇护你了,接下来,你要怎么做呢?”
黯似乎回想起属于她的高傲与优雅,终于再次咧开了嘴角,露出一个优美而危险的笑。
凯撒自知,此时,唯有最后的底牌才能从眼前这个女人手里保护他了。
他拿出象征皇宫大阵核心的神钥,向着虚空轻轻转动着,原本被黯用无上力量强行遮蔽的皇宫大阵终于徐徐运转起来,与他建立起微弱的连接。
黯也是微微一惊,她之所以一直没有展现出十阶应有的能力,一部分原因,就是因为遮蔽这大阵消耗了她许多力量,此时居然还能启动,真是难以置信。
但那点弱小的力量,能让你做什么呢?
绝大多数人都忽略了,场内还坐着一位异瞳少女,正被希瑞拉的转变与消失惊讶得说不出话。
黛丝从未见过,眼中的人自白变红的瞬间。
“那到底意味着什么?”她喃喃道,伸出手,看着依旧如故的自己。
周身忽然闪烁起符文的光辉。
相比皇宫大阵,即使其连千百分之一的能力都未能发挥出,场内最弱的黛丝依旧毫无反抗之力,瞬间被牢牢束缚住,然后被传送到了女神像前。
“我的好女儿,是时候为父亲贡献你的价值了。”
那张不论看多少次都让她感到冰冷的嘴脸,此刻变得无比令人厌恶。
二皇子遥遥看见黛丝被抓住,内心顿时如同被煎烤一般焦急起来,不顾一切向前奔去,却被皇宫侍卫强硬地阻拦而下。
“放开她,你这老畜生,连黛丝也不放过吗?”
凯撒全然没有理会他的意思,一手紧紧攥着黛丝,一边用皇宫大阵扭曲了自己的周遭的空间,为自己在黯面前多争取哪怕半秒的时间。
黯眼神一凌。
“虫豸也妄图在我面前肆意爬行。”
弑神之矛重现,瞬间刺向凯撒,但一道白光宛如天堂之拳自高空坠下,贯穿了黑压压的云层,笼罩住凯撒,并阻挡了这一击。
“您所求的,无缺之子,已经献上,请您降下庇护。”凯撒在光明中祈祷,黛丝不断地挣扎,眼角开始有泪滴滑落。
任她如何也想不到,凯撒的底牌居然是以她为祭品换取女神的庇护。
眼见自己的身体逐渐化为虚幻,她哀戚地想着。
难道就要这样被送往不知何处,被命运随意拨弄,再也把握不住自己的人生?
最致命的是,亲手送她去的那人是她的生父。
哪怕他没有人情,是一头没心没肺的野兽,也该有舐犊之情啊。
但凯撒最后也没有向她投去哪怕一眼。
二皇子在外目眦欲裂,眼角已经挤压地流下血痕都浑然未知。
他所做的这一切,不就是为了救下她吗?
他不断在心底呐喊,捶打着地面。
直至满身泥泞,再抬头看向那洁白的身影。
在他血红的世界里,她是何其之美,以至于满身罪业的他,最终也没能鼓起勇气触碰她。
黛丝的身躯却忽然自虚化实。
她的心底有一道霸道而熟悉的声音响起。
“黛丝公主,你还得去做我钦定的女皇呢,可不能就这样随随便便就被带走啊,好歹挣扎一下啊。”
黛丝茫然地感受着,是消失的希瑞拉,但她此时可以听见她那独特的声音。
“仔细看看你的双手,看看旁边的那个畜生,再看看你那愚蠢的二哥,是否有些感觉了。”
循着希瑞拉诱惑的声音,她看了看自己的手,看了看自己那熟悉又陌生的亲人,某种莫名的屏障在此时被击碎。
“痛苦吗?那就对了,你所缺少的那种情感,我已经为你补全了。”
黛丝的心中燃起一股从未有过的感受,比希望更炽热,比绝望更深邃,撕开了她的心口。
“你的眼所能看见的,不是罪,而是伤痛。现在再看看你自己好了。”
惊人的红色在光柱的中心蔓延,转瞬间就将女神的圣光排斥开来。
“有了爱,才会心痛、悲怮。这样的你,才配做我钦定的拉赫女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