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河剑宗位于中州最西端，临近荒域，两者之间仅有一条深如天堑的悬崖。
所有人都知道那深如天堑的悬崖下，便是荒域。
御剑赶路是极快的，仅过半盏茶两人便抵达了剑峰山脚。
“这里就是剑峰吗？”莫愁看着眼前巍峨的山峰怔怔询问，此峰高耸入云，直插云霄，峰巅隐于云雾之中，教人看不真切。
“嗯。”陆卿弦点头淡淡回应。
洛河剑宗虽在中州边陲，但其势力却并不小，一宗有四峰，母峰有一，子峰有三。
剑峰为母，道峰、药王峰、百家峰三峰为子，四峰弟子合计估有上万名。
“来。”陆卿弦抬手一挥，一道盘旋山峰通往峰巅的万阶石梯出现在眼前。
“此阶可通往剑峰各处，在到达山巅前好好熟悉一下吧。”陆卿弦语气平淡，不急不缓从始至终给人一种恰到好处的距离感。
只是此距离非彼距离，莫愁望着一眼看不到头的石梯，没出息地双腿开始发软。
莫愁委屈巴巴的看着陆卿弦，说道：“师姐我觉得……”
“你一定可以，当年可以，今天依然可以。”
陆卿弦一把打断她的话，甚至为了不给莫愁求情的机会，话音落下的一瞬间，整个人消失得无影无踪，留有莫愁一人风中凌乱。
“呼——”
良久，莫愁深深地呼了一口气，尽管心中万般不愿，但此刻独登山巅已成定局。
“来吧！”
她调整好心态，目光灼灼，盯着那片被云雾遮蔽的山巅，一鼓作气向上攀爬而去，步伐坚定沉稳。
石梯万阶，莫愁从今日晌午一直走到了翌日晌午，整整二十多个小时，身体早已经麻木不堪。
不知道何时起，蝉鸣声渐远，一片透明薄片落在她的眉心。
冰凉的触感仅只有一瞬，莫愁停下脚步，目光所及之处皆是千树万树梨花开。
“最后一处竟是冬季吗……”莫愁伸出手接触一瓣雪花，雪花在她的掌心转瞬消逝。
一峰有四季，鸟啼万物茵是山脚，蝉鸣枫叶飘是山腰，鹤唳雪覆松是山巅。
“快了……”
莫愁抬头望着山巅上在风雪中若隐若现的宫殿，张开已经干裂的嘴唇，声音沙哑。
每一步都很重，每一步雪都淹没了膝盖，抬脚迈步每一个步骤都变得极为困难。
“呼呼呼——”
又行了几十阶，突然间，风雪变大了，漫天大雪飞舞，可视范围不过十丈。
“糟糕……”
莫愁心中暗叫不妙，明明就只有几百来阶的距离了，可命运就是会开玩笑。
越是靠近山巅风雪便越是强烈，莫愁撑着手掌一路顶着风雪向前。
“咯吱……咯吱……”
短短十来步的距离好似走完了她的一生，每踏出一步身体便僵硬一分，脚下也随之一轻，仿佛随时都要坠落到虚空之中。
“真是不甘心啊……都坚持到了这一步……”
莫愁心中苦涩万千，明明出发前万般不愿，到现在落个退不是，进也不是。
苦难练人心，沉吟片刻，她想通了。
时也，命也，既然决定了，那便去做，至于结果……
呵呵……难亦易，易亦难，结果哪儿能交给天命，她要的自是最好的。
“对，我要的自是最好的。”
念及此，莫愁抬腿迈步再抬腿迈步，她只觉浑身新奇的不再僵硬，甚至开始感到温暖。
“哈哈哈……”
她大笑，步伐越来越快，甚至风雪化作利刃划破她的肉体凡胎，也不曾感受到一丝疼痛。
就这样不知又过去了多久，一座清寒的宫殿渐渐出现在她的视野内。
“师姐我到了，是否像当年一样……”
莫愁紧盯着眼前的宫殿喃喃细语。
“扑通——”
突然一脚踏空。
莫愁不自觉向后倒去，整个人埋在雪中。
“好困……”
莫愁闭上眼睛，疲惫已经占据她的大脑，恍惚间，眼前之雪不是雪，而是成了一张巨大而柔软的床。
她躺在雪中，意识越来越模糊。
“莫愁，欢迎回家……”
昏迷中似有人在她的耳畔低声呢喃，声音温柔得足以让任何人溺毙其中无法自拔。
……
再次醒来时，已经不知过了多久。
莫愁睁开眼睛，入目的当即是一片陌生的环境，她缓缓撑起身子，小心翼翼地打量着房间内的一切。
房间很大，里面的装饰简单而奢侈，桌椅板凳皆由美玉制成，软榻对门前是一副被灯火照明的屏风，屏风上绘着一朵朵青莲，而那一片青莲中竟是一女子依舟挽袖戏水，巧笑嫣然。
这时，莫愁忽然听见门外传来一阵舞动长剑的“簌簌”声，在这静谧的空间里显得格外突兀。
闻声，莫愁微微蹙眉，她迷茫地下了床，连鞋子都忘了穿便循着声音走到门前。
“吱呀——”
她小心地将门推开一条缝，视线从内探了出去。
门外风雪交加，只隐隐看见一道人影在风雪中扭动身子。
“此人是谁?”
她的内心感到好奇，将门缝也推得越来越大。
随着门缝越来越大，她的视野也越来越开阔，风雪中的人影愈加清晰。
当大门被完全打开的那一刻，她愣住了，风雪中执剑翩跹起舞的不是其他人，而是她的师姐，陆卿弦。
陆卿弦一袭青衣飘逸绝尘，及腰的秀发随着她的动作肆虐而张狂。
她的身姿曼妙轻盈，一招一式飘渺如仙。
不是谪仙人，却胜似谪仙人。
风雪愈来愈大，连陆卿弦身后那最后一抹红也被雪掩盖。
骤然，天地间只剩两种颜色，一种雪白色，一种人间绝色。
莫愁呆呆地望着陆卿弦看了许久许久，不曾察觉她的心跳比平常漏了半拍。
忽然，最后一式结束，一股强劲的剑意自她周身散开。
莫愁回过神，摇摇望去，女子剑指苍穹眉目中坚毅冷冽并存，与身后寒梅相得益彰，一抹红、一点白构成仿佛此间最为惊艳的画卷，让人移不开眼，更不舍得移眼。
不知何时，陆卿弦收住剑式，微微转头望向门扉。
四目相对，莫愁立马回过神来，随后眼睛看向一旁装作什么也没看见。
陆卿弦见状，嘴角扬起浅浅弧度，提步上前站在距离莫愁一丈远的位置。
“喜欢吗？”
飞雪中女人挽发朱唇轻启，一双好看的眸子紧紧盯着她，其中掺杂着几许温柔、几许宠溺、以及隐隐的几许期待。
莫愁对上她的眸，大脑倏地一片空白，满目中唯有陆卿弦一人。
她呆呆地点了点头，看着眼前美得不真实的人，脑海中不禁浮现一句诗。
“佳人如梦，美人似玉。”
见此，陆卿弦脸上的笑容更加明媚，与身上的清冷气质形成巨大反差。
天上仙、凡间客此刻皆在她的身上倒映。
陆卿弦踏前一步牵着莫愁白嫩细腻的手，往屋内走，一边走一边轻声斥责：“师妹如今已是肉体凡胎，不似往些日子，剑锋山巅又常年雪飘，寒意直逼北方雪域，你怎赤足乱来，若是染上伤寒终归难受的是你……”
莫愁跟在身后，眼睛一眨不眨得看着陆卿弦秀美的后背。
“好美。”
夸赞之意心底由衷而发，莫愁突觉，手心奇痒无比，她竟想将手覆上去留下印子。
“莫师妹，你可有认真听我说什么?”
忽的，陆卿弦冰冷的声音响起，将她刚升起的心思压了下去。
“有。”莫愁毫不犹豫回答。
然而却听陆卿弦冷笑一声，“那你倒说说我都说了些什么。”
莫愁一愣，自知无法圆谎便委屈巴巴，试图蒙混过关，“师姐，我错了……”
“哼。”陆卿弦轻轻一哼，转过身在见愁的眉心处屈指一弹，“下不为例。”
“哦……”
莫愁捂着眉心应了一声，而陆卿弦已经走到了床边。
“送你的礼物，拿好。”陆卿弦扔了一块玉佩给她。
“这是?”
玉佩白里透红，纹理清晰，触手生温，一看便知此物不凡。
“暖生佩玉，佩戴在身上有驱寒之效，关键时刻也有护体之能。”
“师姐我……”
如此贵重之物，拿在手里如烫手山芋，莫愁下意识想要推拒。
“给你就收下，你我之间没有那么多礼节。”陆卿弦摆摆手，打断她后面的话。
“多谢……”
莫愁低垂着头，眼眶逐渐红润，意识中她好像很久很久没收到过礼物了。
“来。”
陆卿弦将她唤到身侧，然后将一件白绒绒的狐裘大衣披在她身上。
莫愁从始至终低垂着头，任由陆卿弦动作，就好像一只任人摆布的娃娃。
“在想什么?”
温柔的声音将她的思绪拉回，她抬头对上陆卿弦的眼睛。
这双泛着星光点点的眼睛，她好像在很久很久之前就见过了，只是她怎么也想不起来。
不知怎的她突然想起了，半一炷香前师姐在风雪中舞剑的身姿，心神一动，便道：“师姐，我想学剑。”
陆卿弦深深地看了她一眼，不知是不是想到了什么，突然轻笑出声道：“我记得当初你第一次拿剑时，突然来了一句，天不生我仙见愁，剑道万古如长夜，吓得我们还以为你被那个老怪物夺舍了。”
“啊！”
闻言，莫愁一愣，随即脸上浮起一抹红晕。
啊！我有这么说过吗？
陆卿弦将她的神态瞧在眼里，清冷的面上露出一抹不易察觉的浅笑。
“你还说过你是剑道奇才，自幼握剑便知自己就是那剑道魁首。”
“师姐，不要说了！”
莫愁羞愧万分，双手捂耳，整个脑袋深深地埋进被子里。
“噗——”
陆卿弦掩唇一笑，伸手摸了摸莫愁毛茸茸的小脑袋，话锋一转柔声道：“剑之一道，非常人能走，心坚则剑自成，不坚者需付出万般之代价成就心坚。”
“师妹，你心可坚?”
“什么是心坚?”
莫愁抬起头，困惑地盯着眼前美得不真实的女子。
“修道修的不仅仅只是道，还有心，所以道也被称之为道心。”
陆卿弦摇摇头，并未向她解释何为心坚，因为“坚”这一字太广，她解释不了，也不能直接去解释，她需要做的就是将解释权交给时间，让时间去引导莫愁自己去悟。
“道心?”
“自是，你认为一个人想要成为强者他当具备何种心?”
莫愁蹙眉沉思，忽然似有灵光在她脑海中一现，她迅速抓住那抹灵光认真念道：“不乱于心，不困于情，不畏将来，不念过往。”
闻言，陆卿弦心中略微诧异，但还是认真回道：“是为平静与镇静，亦可但不全，那只是束缚执剑。”
“剑随我心，心随我意。”
“是为自由与无惧，亦可但仍不全，那只是逍遥执剑。”
……
后续莫愁继续答了几个，但结果仍和前面一样，只对了一半。
“你所答的，你可知其中道意?”陆卿弦为她紧了紧松垮的狐裘大衣，询问。
“我……不知。”
这些话术都是一闪即逝的灵光，她答出来后，那些灵光也就消失地无影无踪。
“师姐……我。”莫愁有些泄气兴致恹恹看着眼前的人。
“师妹年纪尚小，不懂得其中道意，实乃正常，等你长大了，自然而然就会明白了。”
将所有不懂的道理，不知道的东西，交给时间，或终有一天那些问题就像踩在脚下的土地一样平常甚至到不足轻重，就像为人成长那般。
“嗯。”
莫愁低垂着脑袋，声音闷闷，看起来像一只受了委屈的小兽，既让人心生怜悯又喜欢得紧。
陆卿弦揉了揉她柔软的发顶，嘴角带起一丝淡淡的笑意，道：“你昏迷两日之久，想来饿了吧?”
“饿。”
莫愁摸了摸肚子，那一处平坦且略凹陷一点，尽管此刻并未发出“咕噜噜”的声响，但她明白吃饭乃人生大事，一顿不吃饿得慌，更何况她已经好几顿没吃饭了。
“这琼琚宫只有你我二人，而我又不食人间烟火许久，只能先委屈你吃点灵果果腹了。”
说完，陆卿弦伸出手轻轻一挥，几个拳头大小的果子出现在莫愁怀中。
“谢谢，师姐。”
莫愁看着怀里色泽鲜艳、饱满圆润的果子，食欲满满。
陆卿弦摇摇头，从始至终都只是温柔地看着她。
被人肆无忌惮地盯着，莫愁面上不禁有些燥热，以至于她的第一口只是在上面留下了一排排整齐的牙印。
如此，但她的舌尖依然舐取到了那点鲜甜可口的汁水。
莫愁瞳孔微震，那抹鲜甜仍在她的舌尖回味。
她咬下第二口，汁水四溅，无穷鲜甜在她的味蕾炸开。
紧接着第三口，第四口……直至饱满的果实只剩下一颗两端尖尖的果核。
“如何?”
“好吃。”
说完，莫愁只觉腹部里面似有一团火，随即一股莫名的力量向她的四肢百骸涌入，很舒服让人昏昏欲……
她闭上眼睛倒在床上，隐约间感觉身旁躺了一个人，熟悉的冷香钻进鼻端，她下意识的朝着散发着冷香的人身旁挪了挪，找了一个最舒服的位置沉沉睡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