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过了多久。
莫愁在湿润的被褥中醒来，她下意识动弹了几下，却感觉自己浑身像散架了般，疼得冷汗几乎一瞬爬满了后背。
这一下，莫愁彻底清醒了，她发现自己正身处在一个狭小的茅草屋中，屋外正下着大雨，而一些雨水通过茅草间的缝隙一滴一滴地滴打在她表面的被褥上，压得她怪难受的。
“你醒了。”
这时，一个身材瘦弱的布衣男子从屋外走了进来。
“嗯。”莫愁轻声回应，随后细细打量了布衣男子一番，开口询问，“是你救了我吗?”
“是姑娘自己福大命大，小生只是将你带回来家，简单为你包扎了一下伤口而已。”
闻言，莫愁微微点头，随后双手按在床上，忍着剧烈疼痛一点点撑起身子。
“我来帮你吧。”布衣男子连忙伸手扶住莫愁胳膊，帮助她坐了起来。
“谢谢。”
“不用谢。”布衣男子摇摇头，旋即走到一旁桌子处，倒了一杯水，走到床边。
“你已经昏迷两天了，要喝点水吗？”
莫愁轻声道了句谢，端过布衣男子递给她的水杯，抿了一口，温热的液体流进胃里，缓解了不少疼痛。
“我叫言砚，不知姑娘怎么称呼?”
“叫我莫愁就好了。”
“对了莫愁姑娘怎会出现在诡灵院附近，我听说那里邪门的很，常有年轻女子衣衫不整死在那里，后来还被衙门封锁了起来。”
“我不知道。”
莫愁摇摇头，隐去实情。
“你是书生?”
这时，莫愁注意到不远处桌子上的几本书和一方砚台。
书本被保存得非常好，即便茅草屋上不断漏水，却也丝毫没有将书打湿一点，可以看出那边的房顶被言砚刻意加固过一番。
“书读半生无一成，空然茅斋仍为书。”
言砚自嘲一句，随后看了莫愁一眼又道：“如今这个世道崇武不崇文，江湖如此朝廷亦是如此，我等苟延残喘于世，便已然是世道艰辛。”
闻言，莫愁并未说话，而是默默盘起那句话中有意思的几个点。
江湖，朝廷。
“我观莫愁姑娘那柄剑样式不凡，想来姑娘是江湖中人吧。”
言砚的声音再次响起，将莫愁思绪拉回。
“啊?”莫愁还未反应过来。
言砚并未在意她走神，只是微微一笑，耐心地重复了一遍刚刚的话。
可能修真界在他们眼里就是所谓的江湖吧。
莫愁刚点头就听见言砚惊喜的声音。
“莫愁姑娘痊愈后可否能帮我一个忙？”
“什么忙?”
“覃江河畔有一匪寨，那匪寨里的人无恶不作，烧杀抢掠，强掳妇女幼童，可谓是丧尽天良。我想恳请姑娘能出手剿灭土匪，还世道一个公序良俗。”言砚愤慨而言，完全是一副为国为民的模样。
莫愁看着对方一脸认真，思索片刻决定还是少沾点麻烦为好，于是微微摇头回拒道：“我只是个略微懂点拳脚功夫的普通人罢了，与其寻我，为何不选择报官?”
“穷乡僻壤多刁民，那些官只是比土匪多了一个正义的身份罢了。”
看着对方一脸落寞，莫愁知道如果再拒绝，自己多少是有点忘恩负义，便回答到：“让我考虑一下。”
“真的！”言砚展颜一笑，虽然对方只是说考虑一下，但至少没有一口回绝，还有机会。
“我去给姑娘盛点粥。”
说完，他用长袖遮着头，小跑出去。
见言砚出去后，莫愁抬起手扭动了一下身子。
“嘶……”
还是很疼，不过比刚起身时好了不少，看样子应该要不了多久她就能完全恢复。
莫愁背靠床头，看向窗外。
雨比先前小了不少，夹杂着泥土的气息从窗外涌来，让人感到反胃。
莫愁将头扭向一旁，归了鞘的长剑静静地靠在墙角，吐露出冷冽的色泽。
“师姐……”
莫愁喃喃，意识随着流动的色泽回到陆卿弦送她剑时。
“此剑名为问天，是一把不可多得的兵器，其锻材不详，但威力不凡，多年前遗落于此界被我偶然所得，只是我一直用不惯便此剑将它丢在角落蒙尘。”
“而令我发现此剑剑势在隐隐向你凝聚，想来此剑定是有灵在自己择主，既然有缘你以后便是此剑的主人了。”
意识渐渐回笼，莫愁看着那柄剑，不自觉喃喃道：“问天……”
要说此剑有灵，却也当如是，她的声音刚落下那剑鞘表面的色泽便愈加明显，银亮色的刺人眸子。
“莫愁姑娘粥好了。”
这时，言砚弯着腰护着怀里的碗走了进来。
莫愁闻言收回目光，看着言砚将粥放到她身旁。
“要我喂你吗？”言砚放下碗后，下意识将手在自己衣服上擦了擦，沾了些灰的脸上露出一抹腼腆的笑容。
“不用了，我可以自己来的。”她身体已经好了不少，稍微忍耐一下还是能做到的。
莫愁拿起勺子尝试性的吃了一口。
味道很淡，一勺下去基本全是水，难见多少粟米。
“锅里还有，如果莫愁姑娘觉得不够，我再去给你盛一碗。”
“不必了。”莫愁婉拒，低垂着头将碗里的粥一滴不剩全部喝完。
喝完粥后，莫愁一双桃花眼微阖，一脸惬意地靠在床头。
眼前女人美艳动人，身姿曼妙，乌黑柔顺的青丝铺在枕间平添几分娇弱感，言砚呼吸一滞，不禁多看了两眼。
“这便是江湖中人吧，女子美艳，男子俊俏。”言砚收回眼，对于莫愁的美他只有惊艳和欣赏至于其他他不敢想，也不会想。
“天色渐晚，姑娘早些休息吧。”
说完，言砚拿起碗向屋外走去。
“你睡那里?”莫愁开口询问。
“我睡柴房就可以了，不必担心柴房有火，夜里不会冷。”
“咳咳。”莫愁轻咳两声，面上微红。
她捏住被子的一角随后慢慢用力，一滴滴水珠顺着她的指尖滑落。
“啊？”
言砚发出大大的疑问，随后原地顷刻红温。
“抱，抱歉，我不知道何时漏的水，让你盖了那么久的湿被子。”
“无事。”莫愁摇摇头，丝毫不在意。
“那我扶你去柴房吧。”
“有劳。”莫愁欠身致谢。
言砚走到莫愁身旁将手中的碗放下后，满脸歉意的说道：“是小生的疏漏，害姑娘受苦了。”
“没有，此事不怪你。”莫愁掀开被子，露出纤长的腿。
她尝试着动了动腿，但下一秒就止住了，大腿根部的疼痛感顺着神经，一下就让她面色苍白。
“我背你吧。”言砚蹲在莫愁跟前。
“不必了，扶我起来就行。”
言砚迟疑一下，才缓缓站了起来伸出手，将莫愁扶了起来。
“多谢。”
说完，莫愁咬紧牙关一步一挪朝门外移动，她怕自己摔倒，不敢用太快的速度。
而言砚紧跟其后，见她实在撑不住了便伸出手扶住她的胳膊。
“姑娘慢些。”说完，言砚又松开了手。
莫愁喘匀了一口气，冲言砚笑了笑，“多谢。”
两人沉默直到莫愁进入柴房，言砚将柴火点燃，让莫愁靠火源近些，以便将衣服烤干。
两人一左一右，盯着火源不知在想什么，直到莫愁率先开口询问，“你有什么愿望吗？在我的能力范围内，我可以帮你。”
“天下大同。”言砚盯着火源毫不犹豫回答。
闻言，莫愁诧异地看着言砚，火源在他的瞳孔中倒映，莫愁一时分不清那是他的野心还是他的志向。
似是感应到莫愁诧异的目光，言砚摇头轻笑一声说道：“天下之治乱，不在一姓之兴亡，而在万民之忧乐。”
莫愁垂眸细细回味着这一句话，随后抬头看向言砚时，发现他周身围绕着一黄一紫，龙蛟二物。
莫愁心中猛然一跳，就又听见言砚的话，“只可惜我只是一个书生罢了，连去主城参加科举的机会都没有。”
“我可以护你一程。”
说完，莫愁就后悔了，她不傻她一眼就看出了那一龙一蛟代表的是什么，此番必将沾染上大因果。
师姐说过有因必有果，少沾点因果对未来修行有益。
莫愁抬眼看向言砚，本以为眼前的瘦弱书生会很高兴，但对方听后只是摇摇头，语气平淡，“不用了，姑娘能帮我们剿灭那些土匪就行了，别的我不敢奢求太多。”
莫愁呆愣片刻，随后微微低头不再看他，发丝自然垂落在两颊遮掩了她的神情让人看不清她此刻的神情，她将目光看向那腾腾燃烧的火焰，许久之后，她心里忽地生出了个疑惑的念头。
言砚以前的身份?
言，言语、砚，砚台，言与墨，敢言敢写，意志坚定。
穷乡僻壤里可生不出这名字，至于他以前的身份莫愁大致已经有了两个猜想。
“你……”
“你……”
两人同时刚开口，莫愁一愣下意识说道：“你先说吧。”
言砚也没推辞，直言道：“你的愿望是什么?”
“我的愿望……”
“我貌似没有梦想。”
她没有天下大同的志向，也没有特别想要什么的心，毕竟她连自己为什么要变强的意义都不知道。
见莫愁低垂着头，言砚却是了然一笑，“一时没有愿望也无妨，日后总会有的。”
“想要守护一个人是愿望，想要变得强大是愿望，想要获得某物是愿望，愿望千千万，哪儿一刻你执念最深时那便是愿望。”
……
天色愈来愈暗，言砚先一步睡着，而莫愁却怎么也睡不着，盯着腾腾燃烧的火柴发呆。
“某一刻你执念最深时那便是愿望。”
这时，莫愁突然想起言砚之前对自己说的话，脑子灵光一现。
“唉！”
“所以愿望就是执念，所以心中所执，执为剑！”这下她想通了，只要找到了执念，她就能明白剑修为何执剑。
莫愁抬头看向言砚，她好像又欠了这个书生一分。
“所以要不要帮他那个忙呢……”
她还记得自己和陆卿弦同眠时，夜里她给自己讲了不少大道理。
“君子立于世，不挑事不怕事，有恩报恩，有仇报仇。”
修真者不得插手凡间事务，以免染上因果，可她究竟帮还是不帮。
帮，乱了规矩染上因果、可不帮，就是忘恩负义，她也做不到视若无睹。
“师姐如果是你，你会做何抉择?”
莫愁取出暖生玉佩捧在手心低声呢喃，眼中情绪复杂难解，她叹了口气，这时，玉佩表面微微散发着淡淡的红芒。
莫愁只觉意识不断下沉，随后便不受控制睡了过去。
剑峰琼琚宫外。
陆卿弦身着一袭红裙站在风雪之中，雪花飘洒，漫天雪花中唯一清醒的是那抹夺目的丹霞。
她并没有刻意使用灵力去隔绝那些雪瓣，而是任由那些雪瓣落在自己的红裙上，为她的红裙装饰一朵朵天然的小白花。
她身前有一面盘子般大小的镜子，奇怪的是，镜中人却并非是她，而是远在千里拿着暖生玉佩吐露心声的莫愁。
她的眼底一片幽暗，脸上无悲无喜，清冷艳丽的五官在白皑皑的大雪中显得更加孤傲，仿佛与这万年冰川融为一体，浑然天成。
看了许久，直到镜中人已经睡去，她才缓缓叹了口气。
“你心中不是已经有了答案吗？”
她转过身，迈步离开，只留下一句缥缈不定的话语，不过转瞬间那句话便被风雪掩住，只隐隐听清开头四字。
“遇事不决……”
陆卿弦进屋后，但仍有一抹刺眼丹霞留在原地。
……
翌日。
“姑娘醒了，饿了吗？要不要用饭？”言砚抱了一些柴从外进来，正好瞧见莫愁睁开眼睛。
“不用了，我不饿。”
莫愁揉揉眉心随后询问道：“外面没下雨了吗?”
“嗯，放晴了。”
言砚把柴放在一旁，随后走到莫愁身前，“莫愁姑娘今天身体如何?要出去走走吗？”
说完，言砚伸出手想要搀扶她，却被莫愁摇头谢绝。
“我已经好得差不多了，我出去走走。”
莫愁整理了一下衣物，正准备出门走走。
“莫愁姑娘等等。”
说完，言砚跑出房间，随后端着一柄长剑从卧室走出，径直递给了言砚，“你的剑，外面不平安姑娘拿着剑总归好一点。”
莫愁点头应下。
“麻烦了。”
